顾淮依旧没有打算改名。
前九年,他是顾河,后来他当了十一年的顾淮,这个名字也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他有时也分不清他自己到底是谁。
他弟弟离开人世后,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也就剩下了这个名字。
若是连他也将这个名字给抛弃了,有朝一日或许连他也会遗忘。
遗忘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它轻而易举就抹杀了一个人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当年,要是他没有自作主张去替他弟弟装病,死的那个人本该是他。
顾侯和顾二老爷是杀人凶手,难道他就不是吗?
他才是那个应该埋在荒山野地之中,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
他们三个人都该给他弟弟偿命才对。
而如今,他又因心中生了贪念,苟且贪生的活了下来,怎么还能再次抹去他弟弟存在的痕迹呢?
顾淮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他注定要背负着两个人的未来活下去。
他活一日,顾淮就会活一日。
这一点,这世上万万人里,会有一个人明白他心中所想吗?
“顾淮,你怎么了?”昭昭抬手在顾淮眼前晃了晃。
这人突然停下,半晌不说话也就罢了,竟还在她面前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你头发乱了。”顾淮回过神来,颔首微微一笑,只伸手将昭昭散落在大氅上的一缕青丝撩在耳后。
他抬眼看见一抹红,那是昭昭的一头青丝里,夹着一条红索子,那还是去年生辰时,子桑采给她编上的。
而今年,她十七岁的生辰也快要到了,就在明日。
凉州风俗,未出嫁的女子,到了适龄的年纪里,以红索编发。
若是有情郎,便会在求娶之时,亲手为女子绑上他编的红索。
他的手指,轻轻掠过了那道红索,停顿了一瞬,方才收回了手。
等了半天,等来了一句头发乱了,昭昭无奈道:“我还以为你要同我说什么呢?”她抬手将耳后的头发捋平。
二人继续往前走,昭昭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忽而开口,“今日长安送了信,顾侯爷,同顾二老爷,十月十五那日亡故了。”
十月十五这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万物皆有定数,这是他们刚踏进凉州地界的那日。那日,顾家这二位咽了气,顾淮离开了长安,到了凉州。
顾淮同顾家那些往事,在那日也终于有了一个了结。
她佯装着不经意的偏头,打量着顾淮的神情,一边道:“皇上顾及着贵妃娘娘和乐王的颜面,没有收回顾家的爵位,只从旁支过继了一子承爵。”
宣帝还下诏,顾侯夫人品行不端,为母不慈,为人无德,命她带着儿女回了顾家祖宅思过,再不得回长安。
顾淮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昭昭顿了顿,方才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还觉着,自己没能在那场火里丧生,就算不得给他报了仇。”Χiυmъ.cοΜ
关于顾淮为何选择同顾侯和顾二老爷一同丧生火场这回事,他们一直没有摊开来讲过。这世上,能让一个人年纪轻轻就放弃性命的原因,昭昭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顾淮觉着自己也是杀了他弟弟的凶手,所以也要为此赔上性命。
顾淮神色微变,起先像是被窥见了他心底秘密的茫然无措,渐渐的,他神色变换,眼中渐渐有了光,像是得偿所愿,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够懂他全部不能言明,不能见光的秘密。
他安静的随着身旁人的影子,走在这一条无人的街道。
街上两旁,还有店铺半开,从里头冒出些夹杂着羊肉汤的温暖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这样的香气,在这样的冬夜里,总是能勾起人类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他看见身旁人略微蹙起的眉头,像是在想该如何劝慰他。
他心中生起了一股怪异的渴望,像是渴望着身旁人能够代他说出内心那些自觉丑陋难堪的想法。
于是,他听见了身旁人缓缓的说出了那些话。
“当年的事情,我作为旁观者不知该如何说起。”
“但我知道,他肯定是想你能好好活着,往后别为了他做傻事。”
“你想,若连你都死了,谁还能记得他呢?”
他心中那些遮挡眼前道路的迷雾,好像就随着这些话,终于烟消云散。
他笑着摇了摇头,畅然道:“你说的对。”
他停下了脚步,神色终于坦然,“活这一世,顾某尚存有私心。”
昭昭促狭一笑,“哦,愿闻其详?”
“听闻凉州风俗,若儿郎有了心爱的姑娘,会亲手为姑娘编红索。”
顾淮摊开了手,白净的掌心里静静摆放着一根鲜亮的红索,他笑了笑,微垂着眼眸,眼中倒映的只有眼前人的身影。
那红索编的不算漂亮,图样也简单,却胜在细致精巧,起码是比不上凉州当地的巧手们将红索都编出了花来。
昭昭脑中浮现出了眼前人一个人坐在房中,拿着红绳手脚笨拙的编索的模样。
不由得觉着好笑,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夸赞道:“顾世子可真是心灵手巧。”而后利落的转过身去,“那你替我换上吧。”
无人街道上,三两盏昏黄灯笼下,二人身影因一条红索逐渐交织。
*
镇北王府,从清晨起就很热闹。
阿罗怙早就准备巡视边境,虽然这是每年的惯例,但是王爷这些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没有从前强健,北巡这一路,难免就让高义公主坐在家中,也会提心吊胆的担心着。
高义公主,早早的就将行李收拾好了,只今日不仅是北巡出发的日子,也是女儿的生辰。
两件事叠加在了一起,高义公主心里半是高兴半是发愁。
昭昭踏着朝曦入了房中,一旁便有人递了拜团来,高义公主和阿罗怙坐在上首,昭昭往拜团上一跪,叩头的谢着爹娘的生养之恩。
叩过头以后,高义公主将昭昭拉到身前来,将给昭昭准备好的生辰礼物,一支发簪轻轻插在她头上,而后咦了一声,转念又明白了什么,轻笑道:“你今年十七了,为娘不求别的,只愿你觅得一良人,往后事事顺心。”
阿罗怙坐在另一旁,将什么都给看在了眼里,他板着一张脸,哼道:“我可还没点头呢。”那红索扎眼的很,让阿罗怙不由得又想着北巡这一路该如何好好锤炼那小子一番。
一家三口,温情时刻没有多久,只用过了长寿面,外头就有谋士来请,“王爷,到出发的时辰了。”
昭昭陪着高义公主,送着阿罗怙到王府门前,王府外,一队将士已经整装待发,将士之中,顾淮身影格外显眼。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两天我想了挺多的,关于这本文。
我一直写文都有缺点,我都知道,我也在改,因为想进步。而且这本文写的也很坎坷,我也天天都在被各种外界因素所影响。
但这本的感情基调,就是文中一直提的心意相通的知己。
爱情有很多种表现形式,昭昭和顾淮的,就是相识起,便知对方在想什么,也都无条件的支持对方。
我明天会开始修文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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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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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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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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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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