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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恸魄惊魂

  镗——!

  蓦地一声锣响,顿时全场静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鸾台之上。

  绘着整幅芙蓉秋景图的屏风向两旁拉开,露出一副活生生的仕女图来。

  为什么说是“活生生呢”?

  因为绘就它的,不是笔墨,更非颜色,而是十二名服色各异,姿态各异的妙龄女子,或半抱琵琶,或浅颦娥眉,或抡槌击鼓,或横吹玉笛,玉衫澹澹,广袖飘飘,让人观之,顿生心旷神怡之概。

  紧接着,仕女们身后立着的白色屏风也向两旁滑开,这次露出的,却是数十盆姹紫嫣红的芙蓉花,紫的,白的,红的,黄的,粉的……

  台下早已啧啧叹声一片,即便见多识广的夜璃歌,眸中也闪过丝惊异之色——这些芙蓉花,与平常种类相比,太过灵秀,不知是有人苦心栽培而成,还是自然的妙笔?

  不过——

  鼻翼微微一凛,她面色忽变,探手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三颗药丸,命傅沧骜三人服下——不管何类花草,只要过于艳丽,难免跻身毒物的行列。

  冽眸深沉,夜璃歌仔细扫过每一张面孔,竭力想判断出“始作俑者”,可是所有的人,仿佛都已经被那花团锦簇的芙蓉给迷住,神情变得呆怔而茫然。

  心内一动,夜璃歌赶紧压低嗓音道:“速速低头!”

  傅沧骜三人虽不解她为何如此说,却仍然照做。

  安排好一切,夜璃歌也佯作迷茫状,内敛锋芒的目光却如绝世犀刃,划过这表面纷繁的表相,切入其实在内质。

  两道碧衣人影,恰如两片被风拂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向着她靠近。

  心弦蓦然绷紧,夜璃歌却仍旧向三个男人打眼色,示意他们保持原状。

  终于,两股暗涌的气劲,朝夜璃歌包抄过来,将她的身子牢牢缠住,夜璃歌未加反抗,任其将自己从人群中带离,擦过西楚泉身边时,却下意识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直到她“彻底消失”,西楚泉方才抬起手来,只见手背上多了一行莹白色的小字:跟着傅沧骜,不要分开。

  这是什么意思?

  西楚泉大惑不解,转头去看傅沧骜,却见他一双黑沉的眸子里,满储着从不曾见过的冰冷神情,竟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绿衣人走得很快。

  一路之上,夜璃歌加意留神他们的呼吸、动作,以判断他们的武功路数,以及身份、派系、背景等多方面的因素,只可惜,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竟是一团虚幻,让一贯敏锐的她,竟无法精准把握。

  眼前一黯,已是折进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立着高大的架子,上面铺满碧色的藤蔓植物,开着零丁淡黄色的花。

  浮梦萝?

  夜璃歌不由一怔。

  关于这种植物,她仅仅只在医书上见过,当时授她医道的熙尘师傅说,此物无毒,只是若闻惯了它的气息,会渐渐淡去七情六欲,世间之物,世间之人,世间之景,均再难入其眼,入其心,动其情。

  记得她当时曾问,若果真那样,这世界不就清静了吗?

  熙尘抬头,目光幽邃地看了她一眼,再没有说话。

  话虽如此说,可她却一直疑惑,浮梦萝到底是否存在,不曾想,却冷不丁在这里瞧见。

  再看看“飘”在前头的绿衣人,夜璃歌顿时醒悟过来——正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早已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所以她才察觉不出,他们情绪上任何一丝的波动。

  如果世间真是存在着这样一群人,想想都可怕。

  又到底是什么人,一心想要臻至“非人”的境界呢?

  她竟隐隐生出丝期待。

  甬道终到尽头,入眼是一片雾气茫茫的水域,不知道是池塘,还是湖泊,明明清清朗朗的天儿,却偏是这个地方,云色缭绕,给人一种虚幻飘缈的感觉。

  轻轻地,夜璃歌蹙起了眉头——说实话,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强迫着逼入某种未知的感觉。

  后方劲气翻涌,已将她推入雾海之中。

  只是一怔,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立即聚气于丹田,下意识地去寻找可以落足的安全之地。

  不过,她的紧张感很快消失了——因为脚尖着力处,竟是一片坚实。

  难道这水,非水?

  定住心神,夜璃歌极目看去,很快寻出其中的关窍——这哪是什么烟水茫茫,分明是一个阵法!

  自己是该展露才学,破阵而出,还是隐藏身份,呆呆站在那里,不作不为?

  一丝极轻的箫音,忽从雾海深处而来,流入她的心底。

  夜璃歌瞬间大惊,赶紧封灵锁识——原来对方将她勾至此处,竟是以这样的方法,来探知她的身份,以及所思所想。

  洞魂箫!

  先是浮梦萝,再是洞魂箫,这地方处处诡异,看似安宁平和,其实处处设陷,稍一不慎,便被其构入局中!

  可是这样精妙的局,世间有谁能够布出?

  箫声停了,叹息随风而至,绰约雾气间,隐隐现出道轩朗的人影。

  夜璃歌屏住呼吸,竭力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只那样目光如镜般看着“他”——她虽不像绿衣人般常年吸入浮梦萝的气息,因而失去常人之欲,却练过“静魄术”,只要己心恬淡,便没有人,能够察觉出她思想的流动,即使是傅沧泓。

  雾气,微微地散开了,露出抹轩昂的人影,其身修长,其发如瀑,流溢着紫红色的暗芒,黑湛双眼宛如一对亮华闪闪的明珠,这样的一个人,按理说,当有一副绝世倾尘的容貌。

  可他没有。

  他的五官极其平淡,却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让人看了之后过目难忘的气质。

  言语难以形容的气质。

  “跟我走吧。”

  突如其来,冰寒刺骨的四个字,让夜璃歌猛然一震,静魄术随之顿破。

  第一次。

  平生第一次,她在高度警戒的情况下,仍然被人攻破了心防。

  男子淡淡地笑了,紫红色的长发飞扬开来,悬浮在空中,给他整个人凭添了一股魅惑至极的气息:“世界在你眼里,是什么?”

  仿佛一股热流冲上来,死死梗住喉咙,让夜璃歌作不得声。

  “你看清了所有的一切,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既如此,不如离去,不如归去,不如——忘却。”

  离去?归去?忘却?

  宛若数道电光从空中劈落,砸开心中某一块凝固了很久的混沌,她不禁启唇,嗓音微哑地道:“你——是谁?”

  “浮尘。”

  “浮尘?!”

  “是,”男子又一笑,竖起一只手放在胸前,指尖一点绿影破出,瞬间长成一条长长的藤蔓,一圈圈旋上他的腰身,“人生匆匆数十载,只若白驹过隙,浮梦一场,你又何须执著,一定要得到什么?”

  夜璃歌本是天分极高之人,听了这话,只感觉仿若有一只手,拂去眼前一层朦胧轻纱,让她看到了——人生前二十二载,所经历的一切——

  男子的话音犹在继续:“你自见到《命告》的那一刻起,便知璃国终将覆灭的命运,可是你却存着一丝贪念,拼命地壮大自己,力图改变——这或许是爱,然而爱是什么?也不过是一丝执念,不管你怎么做,璃国会亡,诸国会亡,纵然今后为某个强大的帝王所统治,也,终究会亡——兴亡更替,乃是千古不变的定数,你,凭什么觉得,依靠自己的能力,或者干脆杀死自己,能够阻止一切发生?”

  夜璃歌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丹田内血气翻涌,继而双目赤张,袍袖鼓荡。

  “不对!”她蓦地大声喝道,“能够改变的!一定可以改变的!”

  她这样激烈的情绪,却让那自谓“浮尘”的男子微微一怔。

  不愧是炎京凤凰!

  倘若是普通人,进了他这幻心阵,早已失去自我意志,任他主宰,可是,她心中那一丝执念,却已经植得那样深!

  不,不仅仅是一股执念,而是很多股由一颗火种,而衍生出的执念。

  那颗火种,叫作——爱。

  爱生命,爱自己,爱璃国,也爱——傅沧泓。

  此爱不灭,执念难消。

  若灭此爱,夜璃歌,不复存在。

  他能断她七情,灭她六欲,强行封掉她所有的意识,唯独灭不去她掩藏在无限冰冷之下的,那一缕热望。

  世人皆道,夜璃歌无情无心,冷若冰霜,出手狠绝,毫不留情,却只有那些最勇敢,心思也最纯净的人,才能看到她封闭在重重堡垒之中,那个真实的自己。

  若说八岁以前,她和这世间任何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并无任何不同,可自当她看到《命告》的那一刻起,整个世界便在她眼中逆转。

  面对终极的结果,她是绝望的,绝望得甚至想杀了自己——祸世红颜,殃及父母家国,纵然天生倾国倾城之容,聪慧绝顶俊秀拔伦,但,那又如何?

  生与死的挣扎,爱与恨的磋磨,让她学会在生命最热烈的辰光中,便封灵锁识,从此,世间人只看见一个冷若冰霜,清傲绝伦的夜璃歌,却再也体会不到,她半丝的喜怒哀乐。

  即使是最“了解”她的父亲,也无法再走近她内心深处。

  她本以为,只要这样,那个人便再也不能,从茫茫世间三千众中,将她识出辨出。

  可是命运的强大,往往超乎每一个人的意料,即使,是夜璃歌,是傅沧骜,是每一个自诩强大的人。

  该来的一切,终将到来。

  不同的是,她想不到他的执念,竟然能比她更深。

  一见夜璃歌,误终身。

  而他所误的,何止是终身!

  他连江山社稷都给忘了,教她如何能弃之不顾?

  浮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心中那一方惨烈的厮杀——一方是情感,另一方是理智,一方是家国,另一方是私情,一方是强大的天命,而另一方,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

  她生来拥有强烈的感情,爱恨鲜明,却不得不因为世间种种,而穿上一件冰冷而厚重的战甲,手执绝世利刃,和一切胆敢伤害璃国的人为敌,哪怕是她最爱的人,哪怕是所谓的“命运”。

  可是另一面,她也时常觉得恐惧,恐惧于自己真正看到的一切,恐惧于那份情感对她的“软化”与“消磨”。

  没有人懂得,这世间男女,无论如何相爱,在离彼此越近的时候,也是放弃“自己”越多的时候,你的情感,你的喜怒哀乐,不得不受到另一方巨大的干扰与限制,当你们最相爱的时候,也是你们比较完整,由“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的时候。

  每一对相爱的情侣,都希望达到“情意交融”的境界,可是对夜璃歌而言,那样的结局,只有一个——她,不再是炎京的凤凰,璃国的希望,而只是他的妻子。

  《命告》说,凤凰死,天下崩,赤地千里,血染江河……

  她至今未能悟透。

  只是一种奇异的危机感,在告诉她,不能任由自己放纵情感。

  傅沧泓,我们结束吧……很多次她想这样说。

  可是这样,就能改变一切么?

  浮尘眼中掠过丝叹息——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无法阻拦他们相遇。

  天意无法阻拦他们相爱。

  夜璃歌,你还是不够狠不够绝,倘若当年白城之战,你及时抽身,任他战死沙场,璃国,便仍旧是璃国,天下,还能维系此格局百年,只是你一时的心软,造成眼下的困局,如今傅沧泓羽翼已成,只怕你想拦阻他,也已经,为时晚矣!

  “如果,”女子忽然睁眸,眼底已经平静无波,“我跟你走,如何?”

  “他来了。”浮尘话语未落,空气已经起了小小的震动,“你看——”

  夜璃歌转头,却见那男人正仗剑而来,一身浓重的戾杀气息,竟让这乳白的雾气,都变得混浊起来。

  禁不住,浮尘又是一声叹息:“看来我这离尘幻海地,是难保清净了。”

  夜璃歌眼里闪过丝愧色——厮磨如许久,她早已看出,面前这男子对她实无恶意,虽然她还不知道,他究竟出于何等缘故,欲来“点化”于她,不过心中却终是生了丝感激,若然傅沧泓性子大发,后果实难预料。

  思至此处,她蓦地站起身来,朝浮尘躬身施礼道:“公子之言,璃歌会时刻谨记心头,若能抽身之时,璃歌必会抽身。”

  浮尘摇摇头,唇边浮出洞悉一切的笑:“你若能抽身,早已抽身,又何必,等到现在?既然放他不下,还是随他去吧!”

  言罢双掌一翻,夜璃歌但觉一阵飓风袭来,身体像风筝般飘起,尔后直线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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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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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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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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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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