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和胖子正焦虑无比地等待着医院的检查结果。
中午的时候,第一份报告摆在了医生的桌上,是张起灵的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是身体很健康,意识也已经恢复,只是神智还有些不太清楚,过度的刺激让他的思维非常混乱,用学术上的名词解释就是患上了逆行性思维障碍,简单来说就是失忆了。
医生给出的建议就是静养。
吴邪看着小哥,看着他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崩溃。
但最让他紧张的是第二份检查结果——关于七月。
七月是在他们回到格尔木后的不久被扎西在盆地外围的戈壁滩上找到的。
扎西在后来告诉过吴邪,陈文锦曾交代过他们一些事情,所以知道怎么防蛇,之前在信号烟出来的时候,他们也进入了营地搜索,在丛林那里发现了营地,也就是在那里扎西遇到了潘子和七月。
吴邪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就是他们进入西王母宫的那一天。
扎西在营地里遇到七月的时候,七月正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打坐休息,她睁开眼看他的那个瞬间,扎西说他见到了天神。
是七月让他带走了重伤昏迷的潘子,也是她嘱咐他们在戈壁上等待吴邪他们的归来。
扎西都一一照做,他认为这是天神显灵,来消除他和母亲的业。
他救下吴邪之后,又无意得知七月留在塔木陀一直没出来,他便日日徘徊在塔木陀的外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扎西找到了浑身浴血重伤不醒的七月。
七月刚被送到格尔木医院时,医生给吴邪下了三张病危通知,直言不讳。
以七月现在的状况,每一次呼吸都有死亡的可能。
这不是危言耸听。
医生给七月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七月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他见过的最严重的车祸伤患都比不上七月的十分之一,就算治好了也是个废人。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让七月不断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是她浑身的血液不通,心血管、四肢静脉大面积栓塞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
一个正常人体内的红细胞满载着氧气,依靠心脏的泵血功能到达身体的各个部分,以维持机体的运转,而七月,她体内的血管大面积堵塞导致大部分的血红细胞无法正常运转,随时可能出现血液的情况,血流不到四肢,四肢供血不足就是坏死,氧气到不了大脑,供氧不足就会导致脑死亡。
七月的每一次的呼吸都好比死神在病床旁掷骰子,镰刀已架在七月的脖颈之上,1到5点都是死,6点是掷下一次,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看着七月躺在重症治疗室里,吴邪觉得无比煎熬,而更让他痛苦的是,本应该最焦虑最担忧的人,此刻毫无反应地站在那,神色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张起灵是幸运的,很少有人能拥有忘记一切的机会,就算七月真的死去,他也许不会感到一丝的痛苦,可在吴邪看来,这个机会又是如此的残忍,最爱的人此刻正在生死线上挣扎,他却无知无觉,毫不明白自己将会失去的是什么。
吴邪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祈祷,希望奇迹的发生。
奇迹真的出现了,在几乎没有间断过的病危通知书下,七月没有醒来,但也没有死去。
后来,当地的医院也没有办法,只能建议他们转院。对于他们而言,七月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但想要她完全醒来,只能到大城市的医院去试试。
于是,为了给七月和小哥更好的治疗环境,吴邪和胖子带着他们来到北京。
“你们确定没拿错CT吗?“
骨科专家看着吴邪他们带来的先前的治疗影像,怀疑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肯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么严重的伤势是不能活下来的。而且,这也不会是同一个人的片子。这是你们拿来的,肋骨,上肢,还有这里腿部,粉碎性骨折。”专家拿出放射科刚送过来的最新检查报告放在观片灯上,两张并排在一起放着。
“这是刚送来的最新结果,你们自己来看。”
吴邪和胖子两个看不懂CT,但也能看出两张片子的巨大差别,原先骨头内蛛网般的碎裂痕迹消失了,胫骨上的断裂口自动愈合,奇迹般地又长在了一起。
“医生,我问一下,如果这两张是一个人的,从这样长到这样,”胖子手指从半个月的CT片移动到新的片子上,“大概要长多久?”
“理论上是不存在的,骨头受伤后就愈合也还是看得出差别的,而且就算能长成这样,没个十年八年也是不可能的。”专家抬了抬老花眼镜凑上前想确认下前一张片子的信息。
胖子一把把CT片从观片灯上拿下来,不给他这个机会。
“不好意思,医生,打扰了,是我们弄错了。”
吴邪和胖子逃似地离开了专家办公室,两人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他们心知肚明,片子没拿错,医生的判断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七月。
吴邪想了一会,说道,“我们不能再检查了。”
这里是知名的大医院,再检查下去,肯定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胖子点头表示赞同,心思细腻的他又补充,“还有之前七月在上个医院的单子还有病历那些,全部要销毁掉。”
“嗯。”想起七月生死不知的模样,吴邪还是有些犹豫,“那我们还治吗?”m.χIùmЬ.CǒM
“……”
胖子也想起前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收病危通知书的情况,又转念想起每一次都安然无恙的七月,发发狠道,“不治了。小七月她不是常人,京城不是塔里木,再治下去人都要没了。”
就这样,吴邪和胖子迅速给七月和小哥办理出院手续,他们在琉璃厂附近租下个房子,找了个护工照料这两个病人。
随后的一段时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平息了。
胖子照常开张做生意,开了新的堂口。因为放不下,他有事没事就跑租房子的地方去看七月和张起灵,给小哥炖猪脑,烧鱼头吃,在七月耳边讲笑话。
七月还是昏迷不醒,随着时间的流逝,脸色倒是恢复了不少,看上去越来越没有重伤的样子,反而更像是睡着了。
胖子有时候忍不住觉得,七月就好像是个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正等待着她命中注定的王子将她唤醒。
可惜她那位命定的王子,依然还是那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眼神淡然,好似心思根本不存在于人世之间。
吴邪回到杭州去处理他三叔失踪带来的烂摊子,吴三省下落不明,长沙盘口那边一片混乱,潘子回长沙想办法,对于所有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吴邪根本没有头绪。
时间到七月底的时候,护工给胖子来电话,说最近七月的身体时不时有些反应,似乎快要醒了。
吴邪赶紧到北京和胖子碰头,两人一起来到七月和小哥落脚的地方。
三个大男人围在七月的床尾,满怀期待地等着七月的醒来。
于是从早上等到中午,他们三个傻傻地站在那,根本没有看到七月有一丝的动静,就好像护工看到的都是幻觉。
胖子挠挠头看着一旁的吴邪和张起灵,有些把不准该不该继续等下去。
看着沉睡的七月,吴邪有种说不上的直觉,七月确实快醒了,她离真正的醒来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需要别人来完成。
那个人,吴邪几乎没有多想,目光定在了一直沉默的张起灵身上。
他把想法说给胖子听,胖子点头赞同,直说自己也有这种感觉,问题是这关键的一步该怎么帮。
胖子忍不住又说起童话故事那一套,吴邪听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非常不靠谱,但现在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要不试试?
“小哥,你还记得她是谁吗?”吴邪试探地问道。
张起灵摇摇头。
胖子忍不住,“小哥,她叫七月,是你的媳妇。能不能想起来了?”
还是摇头。
吴邪忍不住推了下胖子,“还没领证怎么就成媳妇了?”
“不是,就小哥和七月这情况,国家也发不了证啊。再说,这两人以后注定分不开的,媳妇不媳妇的,都是早晚的事。”
“胖子说重点。”
“对,重点。”胖子笑眯眯地看着张起灵,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说服力,“重点是,小哥啊,你媳妇,就是七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两觉得,她可能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张起灵问道。
“就是……”吴邪想了想措辞,半天说不出口,越发觉得胖子出了个馊主意。
胖子是个混不吝的,心想这两人在营地亲密的时候可没有避讳他们,“就是亲一下。知道吧?”说着还做出嘟嘴的表情,演示了下。
“你。”胖子指着小哥,又指了指昏迷的七月,“亲她,把她吻醒。故事都是这么写的。”
张起灵冷漠地拒绝。
胖子又劝了一回,他自认为,这主意虽然听上去不靠谱,但试一试也没错,指不定就有用呢?
见小哥还是毫不留情的拒绝,胖子脾气也上来了,推了推吴邪示意他配合。
“小哥,对不住,刚才我跟你开玩笑的。”胖子把吴邪推到七月床头,“我刚才说错了,七月不是你媳妇,是吴邪的。”
?
吴邪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胖子,就看见胖子拼命地给他眨眼,“啊,对……我媳妇。”
张起灵看着他们两人,眼神明显不相信。
胖子咬牙对吴邪继续说道,“天真,你来。”
“来什么?”吴邪一脸懵。
胖子用下巴指了指七月,“亲她。”
这胖子一定是想害死我。
吴邪的脑子里当时只有这一个想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邪硬着头皮低下头,眼看离七月越来越近,他衣领向上一提,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一回头,张起灵神色不满地站在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虽然不说话,但身体的姿态摆明了不让他碰七月。
护食护得这么明显,胖子心里都笑开了花,脸上却故意做出生气的模样,“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天真亲他自己的媳妇,可不关你的事吧?”
“不是。”张起灵说了两个字。
“什么不是?”
“不是他的。”张起灵看着吴邪,牵起七月的手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的。”
就在这个时候,张起灵感觉到七月的手指动了动,转头看向床榻上沉睡的美人,只看见了一双宛如星辰的眼睛正看着他,她对他扬起微笑,笑起来的瞬间,整个房间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她看着他,虚弱又坚定无比跟他说道。
“张起灵,我回来了。”
七月醒来之后,身体恢复的很快。
从床上到轮椅,再到下地活动,仅仅一周的时间,她恢复速度之快,好像之前医院的那些病危通知书都是误诊。
对此,胖子和吴邪都已做好心理准备,只是担心那护工出去说错话,七月醒来后就把她辞退了。
而随着七月的醒来,张起灵的不对劲也根本瞒不过她。
“张起灵。”七月这个时候刚刚能从床上下来,被吴邪用轮椅推着到院子里晒太阳。她看着正望着窗外发呆的人,问道,“我是谁?”
张起灵有些不解,“七月。”
那天之后,担心七月接受不了,吴邪和胖子把他两个知道的关于小哥和七月的所有的事在张起灵耳边复述了好几遍。
吴邪和胖子告诉他。
他们在七星鲁王宫里相遇,是他出手救了当时还是哑女的七月,把她带着回到长沙。两人日久生情,七月陪着他去过南海,爬过长白山,最后在雨林定情,只是从雨林出来后,他失忆,七月重伤昏迷,他们两个才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张起灵依稀觉得事情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只是有一点他能确认,七月对他而言是不同的。
就像他无法忍受吴邪碰七月一般,他对七月有股说不上的占有感,他的记忆里没有她的模样,没有她的名字,但他直觉告诉他,七月只属于他一人。
“我问的是我真正的名字。”
在后面站着的吴邪顿时心头一紧,暗道糟糕,他对七月真实身份的了解只来源于和七月的几次对话,他自己都一知半解,更不要说给失忆的小哥去解释那么复杂的事情,所以并没有跟小哥提起过。
果然,张起灵的神色有着一瞬的茫然,最后他看着七月,摇摇头。
七月见他摇头胸口一痛,竟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来。
吴邪看到后吓了一跳,七月毫不在意地拿纸擦擦嘴角,“没事,习惯就好。”
“习惯?你是说……”
七月笑笑没有解释。
和玄女的一战,七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杀死蛇母从雨林里活着走出来,经脉寸断,骨骼尽碎这些都只是表象,真正严重的是她体内血脉力量的重创,在这个先民已经消失的时代,再也不能恢复过来。
这些她都不曾在乎,她在意的是自己给张起灵的承诺。
她答应过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抱着这样的信念,即使燃烧了自己的血脉,也想要活下去。
青龙血战而死,洒下漫天血雨,这里的人都无法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青龙是她的半身,牺牲了半身才活下来的她,今后的日日夜夜,都将为此饱受痛苦,永生不得平息。
这样的痛苦无人能解,也无处可说。
七月嘴角含血,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忘记了她承诺的人,只觉得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不,我拒绝。”
七月已经知道张起灵失忆的事情,吴邪希望七月能去找张起灵聊一聊,最起码由当事人去告诉小哥,他和七月之间发生过什么,这样对七月对小哥都好。
七月拒绝地太快,让吴邪忍不住问,“为什么?”
“吴邪,你要明白。张起灵是因为他是张起灵才会喜欢我,而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成为张起灵。”
这番话就像是个绕口令,可吴邪听明白了,“那现在怎么办?”
“让他自己决定。”
“如果他还是走上之前的路呢?”
对于失忆的人来说,人生的所有目的,应该是找回自己的过去,这一点无法避免,但吴邪心里并不希望张起灵再走上这条路,失忆,找记忆,然后再失忆,再找记忆,这宿命般的轮回足以让旁观者都为之绝望。
“如果他想找回忆,那我就陪他找。长沙,杭州,山东,南海……以前走过的路大不了再走一遍,一遍想不起来就走两遍,三遍。实在不行,就把那些墓拆了,里面的粽子一个个杀了给他当模型摆着,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七月的声音又冷又轻。
吴邪看着这样的七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七月看着不远处的张起灵,她从不对命运低头,失忆又如何,十年,二十年,一生一世,张起灵,我跟你慢慢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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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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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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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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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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