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加固天网。”
“天网?那是什么?”
景胜美再度望向九嵩山颠,道:“二十年前,无数天火落于九牧,你们还记得吧?”
“晚辈当然记得。”
“师兄说,那是因为九牧苍穹被打破,本来还会有更多的天火,幸亏苍穹的裂痕被一张天网补合。”
木瑾道:“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怎么世人毫不知情?”
“九牧之上,若论修为,三贤之下,就属师兄。我都没能察觉,何况普通世人呢?”
“那天网是谁布下?”
“师兄也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寻三贤,若能找到三贤,或许很多事就简单许多了,可三贤毫无音讯。所以九牧的事也只能是他暂时一肩承担了。”
陈灵玉、木瑾心底油然生敬佩:“真人真是片刻也不能安。”再问:“既然要加固,难道天网发生了什么变故?”
“几天前,天网忽然剧烈动荡,师兄集合整个荆棘门弟子的力量,才堪堪稳住。可弟子们的道力坚持不了几天,所以他想到了以五行法剑五种互生互彰的道力,尝试与天网外的力量作长久对抗。”
“真人何不将这件事告知九牧九城?这件事应该是整个九牧的责任。”
“我也不知道。师兄给我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还有很多事藏在心底。”
“真人如此慎重必然有自己的考虑,今日晚辈侥幸得知天网的事,可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只言片语,请前辈放心。”
“你们知道就好。”
说到这,二女犹犹豫豫一阵,终究选择了询问:“前辈,您……您是怎么不受年月的侵蚀的?”姑娘家,谁不想容颜永驻?
“南海深处,有一片海域,海底有一株水桑,它百年才结一粒果实,形似珍珠,有驻颜之效。大决战前,师兄亲自取来送给我的。”
“‘沧海泪’?真人能送这么珍贵的礼物给前辈你,显然对你不比别人。”
“那是因为我对他不比别人。”
“这怎么说呢?”
“我拜师父为师后,是师兄教我道法。他为人善良而刚毅,温和而又坚定,正直而又和气,平易而又有棱角,对外人强势而讲道理,对师父诚实而又恭敬,对我宽厚而又威严,那时我正值情窦初开,只和他相处了几个月后,就被他深深吸引了。”
“前辈,您不会是说真人他九种品性都具备吧?”陈灵玉忍不住插了一句。
景胜美一时有些尴尬,红着脸道:“差不多吧。反正在我十八岁那一年,我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可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花白的头发。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告诉他说,‘韶华飞逝皴流川,红颜易老衰明镜,过不了几年,我们就差不多了,等那时,你还会拒绝我吧?只不过你指的不再是自己的头发,而是我的’。”
“那真人他怎么说?”
“很久的沉默后,师兄坚决地点了点头,才对我说‘所以,你该找一个和你年龄相差无几的人’。他的神情中,有无奈,有懊恼,有凄凉,让我更心疼。我起身出门而去,想找师父问问,师兄到底大我多少年纪,那样的年龄鸿沟真的不能逾越吗?等我找到时,刚好听了三贤对师父说的话。三贤说‘曾经我们以为,没有人能同时在多种道法中站在顶峰,现在看来,还得加一句话,除非他的白头发比别人多。’师父大大点头,说‘我和我那弟子都是,所以勉强算得上’。”
“这对话有何深意吗?”
“年长,则足以有更多时间去修行,继而能对多种道法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然而,要有更多时间去修行,不一定必须年长,还可以通过夜以继日的努力延长自己的时间。师父是前者,而师兄是后者,他经常几日几夜不休息去钻研道法,正因为这样的劳累思虑,他得以精通多种道法,代价是,比别人的白头发更多。”
二女默默重复一遍:“没有人能同时在多种道法中站在顶峰,除非他的白头发比别人多。”赞叹道:“真是大道至简。”
“最后,我没有现身,当然至今也不知道师兄大我多少。可那日后,我决心夜以继日的苦修五行道。”
“前辈是想把自己变作一个看上去和真人年纪相差不多的人吧。”
“嗯,接下来的时间,我闭门不出,再没有见任何人,包括我日思夜想的师兄。直到两年后,我自己觉得镜子中的自己与师兄年纪相差不多的时候,才去找他。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日的情形。我推门开,师兄就站在门外,我的面前,咫尺之隔。他低着头,这让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白发真地并不比我多多少。我高兴的差点手舞足蹈,这很难理解吧,一个女人竟会因为变老高兴。我高兴得忘了说什么,或许我那时的样子也不用说什么。所以那天,是他先开口,他问我,‘知道师父为什么收你为徒嘛?’我回到‘因为我和师兄很像’,他否定了我模棱两可的答案,说‘不,是为了五行道法不会失传。比起现在,我更喜欢以前的你,无忧无虑,青春活泼,足以为沧桑晦暗的九牧带来色彩。’我听了这句话很开心,我终于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尽管他的喜欢可能与喜欢每一个受苦受难的九牧人一样,可我也开心了很久。我笑着,笑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泪水。我用力将他推开,然后冲出了门外,独自踏上了南海。我要去找寻传说中的药材,让他再一次喜欢我。”
“当时上古之战还未结束,南海上妖孽作恶,危机四伏,前辈那时年纪,必不能如愿。”
“我在海上飘荡了几个月,险些葬身南海,是落英前辈救回了我。”
“是明贤的心上人、‘桃花缤纷见落英’的落英前辈?”
“能在南海来去自如的人九牧能有几个?等我醒来,已在重山上,床边只有一张纸,上写‘师兄已只能永远是师兄,师妹将永远是师妹。只有弥补对你的亏欠,我才能毫无牵挂的踏上清风山’。当时我不解其意,可我没有心思去想,因为比起几月前离开时的热闹,那天的重山太过安静。我很快知道了答案,整个重山空空荡荡,师父、师兄、三贤不见,一个修道者的影子也没有,我才终于猜测出些许原因。”
“大家都去了清风山?大决战之地?”
“我早该察觉的,在师兄说出‘是为了五行道法不会失传’那句话的时候,我就该察觉的,若不是我陷于儿女情长,我一定可以察觉。”停顿好久后,景胜美才接着道:“接着我想到了师父师兄,一想到师父、师兄抱着必死之心前去清风山,我怎能无动于衷?可当我过璧江要追去清风山时,我看到了水中的自己,终于知道师兄是怎样弥补对我的亏欠。”
二女很轻易就猜到了,慨叹一阵,再问:“既然前辈重回青春,真人又在大决战中幸存,前辈难道没去找他吗?”
“他对我说,‘师妹还是那个师妹,所以我的答案,已在你十八岁时就告诉你了’。”
“好固执的人。”陈灵玉小声埋怨道。
木瑾问:“我想真人一定遇到过什么事,才对前辈与他在样貌上的差异耿耿于怀。前辈没有问吗?”
“我再一次见他,是因为三贤。三贤让师兄在荆木邦成立荆棘门。然而从那时起,虽然我们天天见面,可所谈的只有九牧九道。我纵然不甘,可也只能接受,心想着让时间证明我的心意。可惜事与愿违,时间终将将我和他推得更远:他日渐老去,而我永远是这样。”
木瑾问:“前辈有没有想过放弃?”
“实话说,我也想过放弃,曾有一次,他也险些说出让我放弃的话,可他终究没有勇气说出。”
“这是为什么呢?”
“多少女人向往着青春永驻,可当拥有后,却只有折磨。若按我的样貌,我该找一个美少年,可少年们谁能接受一个比自己大的人?若按我的年纪,我该找一个垂暮老人,可老人谁能接受一个青春永驻的人?我已经成了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怪物。”说到这,景胜美耸了耸肩,笑道:“所以虽然看上去有些恬不知耻,可我只能等他,永远等下去。”
二女看得到她的笑容,可比起刚才江边回眸那一笑,此时的笑容多了万千心酸。二女心知,若易地而处,她们也将是进不得,退不得。陈灵玉遂问木瑾:“师妹,你说这该怪谁呢?”
木瑾叹道:“怪情爱误人吧。”
陈灵玉心头嘀咕一句:“师妹怎么随口就说出这么一句话?”舒一口气,问道:“前辈,说了这么久,还没有关心下荆木邦怎么样了?晚辈指的是这附近的天魔。”
“小喽啰被我杀了,那些乘着飞龙的逃进了南海。以我推算,他们的伤势没有两三年恢复不了。这还是我看在她们也是女人的份上留了情。”
“是女人?那一定是花护法座下的斥候、天魔。荆木邦有前辈坐镇,真是城民之福。”说到这,陈灵玉又成犹犹豫豫:“这个……前辈,如果我还有很多要问的,你会不会嫌我烦?”
“当然不会啦,我也一个人很久了,是该找人说说话了,何况昨夜见到了师兄,心情这么好。”
“前辈不是有九个弟子吗?怎么会是一个人?”
“嘻嘻,这个嘛,九个弟子分别修习的是九牧九道,可我懂得只有五行之力,所以就让已经出师的五行之力的弟子去五城周围传授五行之力,至于学习阵法、契约、咒语、召唤的弟子,我早在收他们为弟子的当日,就让他们去请教师兄了。”
“您和真人不都是五行散人的弟子吗?怎么真人能够懂得九种道法?”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景胜美说出此言,双眼便有不能隐藏、无能隐藏的仰慕。
“一定是在大决战后吧。”木瑾说罢,忽见陈灵玉对她频使眼神,思量一阵,才有明白,便低下头去,问:“您为什么会答应并入四城呢?”问罢,又恐待会师姐继续让她问,索性将她们一路上探讨无果的事一股脑全问出来:“您能不能说服四城,与五门重归旧好呢?还有就是,那个……三贤的过往能讲讲吗?”这才抬眼去看陈灵玉,可师姐仍在不住比划着,伸展开右手摆动着,木瑾也是聪慧之人,这回终于明白,道:“前辈,您一定也关心五行道力能不能帮助到天网吧,不去看看吗?”Χiυmъ.cοΜ
见景前辈陷入沉思,陈灵玉忙铺台阶:“我们也打算去拜会下真人,您能不能带我们去?”
景胜美歪了歪头:“你们的问题还真不少,就和我以前围着师兄时一样。”感叹一阵,忽然问二女道:“今年是贤历三十几年了吧。”
陈灵玉、木瑾心震:“前辈对时间有着概念,因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她却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其中原因,她们很快想明白,于是又成心情复杂,可不能不回话,齐道:“是贤历三十二年。”
景胜美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小若雪,“光顾着说话了,冷落我们的小美人了。”对小孩子的喜爱,是每个女人的天性,而对景胜美来说,这种天性更被放大百倍。正想去抱抱小若雪,忽想起几年前城中的事,她当时也想抱一个小女孩,可小孩子下意识便躲过了,大人见此,赶紧来解释:“城主威严,小孩子害怕是很正常的。”心中怎是滋味?当时伸出的双手便不能往前,此刻亦然。就如同一个曾经盛放苦酒的坛子,纵是酒已喝完或是倾倒地上,可无论今后再放入什么,也还是苦!黯然思量:“或许有这原因,可更多是因为我的不伦不类。”正独尝酸苦之际,指尖忽然传来阵阵凉意,在烈日当空的炎炎夏天,怎不格外舒爽?
景胜美低头看去,原是小若雪拉住了她,小若雪童真的话传来:“师姑的前辈姐姐,小雪请你坐马车。”说着,小若雪便真要拉着她前去马车处。
“小雪。”木瑾唤了一声。小若雪以为师姑要阻拦她,正要松开紧拉着的手,却听师姑道:“你的称呼不对,把姐姐那两个字去掉。”“师姑的前辈?”“嗯。”小若雪分外高兴,望景胜美再唤一声:“师姑的前辈,小雪请你坐马车。”
“好。”景胜美只回了一个字,可却满载无限生机,她的心再一次跳动起来,那随时间老去的心再一次焕发了青春。随着小若雪坐上马车后,景胜美对跟来的二女道:“三贤的过往讲起来就太多了,不过我想你们的年纪,又是姑娘家,应该是想问,为什么三贤最后都没有和心上人走到一起吧。”
“嗯。”
“你们刚才的问题,我会一一告诉你们。不过现在,你们还是先坐上来,去荆棘门起码也要一两天吧。”
陈灵玉问:“那前辈,您不给城里说一声吗?”
“城里的人应该早就习惯了。”于是四个女人共坐马车中,景胜美黑袖一挥,前方璧江上便现土木桥一座。去荆棘门的路上,景胜美将她所知的细细讲给了北地人。等讲完,已在荆棘门外。
下了马车,却见马车处于一处极为空旷的原野,前方南海,左边重山,右边森林,除过一块巨石外,并无一物。
小若雪问:“师姑的前辈,怎么不见荆棘门哩?”
“马山就会看到了。”景胜美转头再对二女道:“一个借口,见他一次也就足够了。你们仔细看好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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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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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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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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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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