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坊幽屋之间的春花也残残了了的谢尽,俗民转而过早的殷勤开始筹备端午用时的事物了。
裴星语这几日忙了又忙,被一帮不相干面生的老官绑着去处理另外的杂务,今日直接被迫逼去了大理寺,生生在原地观摩了一场极其震撼的牙人反咬大戏,望了半晌,搓了三个多时辰的细净手指愣是没听完那牙人絮絮叨叨满天飞的废话里骂的到底是哪个无良孩童。
趁着大理寺少卿前来之际,他悄悄地退避到了一旁,微笑着和善问候那几位老官,为首的老头儿神色飘忽不定的,直唏嘘了半晌,才堪堪的面涨潮红,吐露半句语焉不详的话来。
“朝中……接连多位大人,不见了。”
裴星语觉得这种事情应该跟他关系不大,毕竟他只是一个辅助洛阳市令的无辜助手货色,但这并不是他一个京兆尹之下的人该来看大理寺审讯的理由。
那老头苍浊的眸极其心虚的耀了耀,一层不再清澈的水翳便如烟云般暧昧的流动,抖颤着半晌的苍老唇瓣,这时才极其细弱的道:“那些大人的官阶,自是不同的。但问题是,他们全都是凡人……现如今朝内还是凡人之身的,仅有二十多位了。”
裴星语听见这话,耀黑的眸子先是一凝,旋即想起自己当年的身份投籍的好像还真的是凡人,顿了顿,而后才道:“那这也不是来大理寺的理由啊。”
老头儿很惶恐。老头儿还很震愕。裴星语极其复杂的望着老头儿摇摆不定的面色,望着他官服衣襟之内露出一角的文书,挑了挑眉,旋即转了个身,继续搓着手,等着听牙人说谁才是凶手。
大理寺少卿没来。门口突然多出来的另一坨,同样是被震撼到被迷茫到的部分臣工。从金紫图服到最低的海青浪藻纹,从雪白鬓角到青黑发顶儿,各个都是应有尽有,想当初裴星语刚来洛阳报道的时候,他都没见过这么五彩斑斓的队伍。
那个青黑发顶儿的人动了动,旋即从一群仍在嘴上亲切问候着谁的老头儿里挺秀出,抖落抖落新换的云紫图服,清俊温雅的面孔之上亦是噙着一抹如云清淡的笑容,徐徐的向着他走来。
裴星语扣着手,他总觉得这种假笑他见过,而且还就是在最近,非常非常的熟悉,非常非常的让他手痒。
待到那人的步子端定了,亦是自如的转身,与裴星语站在同一块儿的道上,同一样的扣手姿势,温笑着听那牙人的废话。
噢。裴星语突然想起来了,一张魅丽洁雅的面庞上生出几分淡漠来。
萧宜那个笑容,想必就是地府教化的罢。这位既是前地府的阎罗,想必更变态了。
许亦云松散的叉着修长的腿,宽大的云紫绞珐银袍裾之下翠绿色鲜妍耀目,这致使原本心绪微微平和起来的裴星语无意瞥见,再次隐有乌黑清丽的瞳扩大的趋势。
那帮老头儿还在吵。最早的那个老头儿面皮翻涌的潮红已经退散,眶下却是不自觉的生出一抹郁闷的铁青来,旋即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他声音锐冷尖细,裴星语这息才想起,他的面孔好生的粉白女态,就像……
那个人一样。
原是皇帝身侧的老人,带了份不能加盖的文书来了大理寺。
裴星语冷淡的视线滑过四周,周遭的牢狱虚空寂寞的很,想必便是为他们做的准备。
似乎整个天地都在倒旋儿。眼前乌黑光滑的铁栏顷然化作一缕凄厉被蒸腾的雪色烟魂,逐渐升温的牢狱内也起了苍腾的云雾,像某年夏天,他在东北郡被晒到昏厥的那般温度。
嘤嘤鸟鸣,薨薨虫音。风无声点过池塘内凌乱浮萍的渺渺气息。而正时心火蓬勃、面容清稚的少年郎徐徐撩起宽大褪色的清素绢衫衫裾,被极大昏热的天风吹到颧骨处泛起火一样的枫红,单薄似纸的身躯灵活穿过坍圮的半墙之间,却是恍惚之间听见谁在唤他。
那声音也单薄的可怜,像纸一样,空落落的,从遥远的寺门处传到第一进的殿外。
却是一张与他如此相似的面孔。同样的眉峰走向,秋水拢聚,只不过他自己要比那个人的嘴唇更为冷薄一些,面孔也更丽艳些。
裴星语知道从前村子里的人是怎么说他们兄弟的。男生女相,颠倒阴阳。xǐυmь.℃òm
那个人的面孔极尽的惨白,从前眉宇间残存的一丝英气也淡了下去,隔着第一进供奉着五尊佛像的殿,遥远的呼唤着他。
那时候他才恍然的想起,哦,是要复仇的。
他的哥哥失去了一部分东西,而他,亦是失去了什么。
有一只极其雪白美丽的手缓缓探出,就要伸到他的眼前来了。那只手的指尖仓促的燃着一簇幽暗的火焰,就要烧到他苍长的眼睫了……
裴星语奇异的冷静了下来,眸海之中亦是显现一抹惊惶之色,脊骨向后颓弯去,猛然扯裂到了一节,更是抽痛的厉害,陡然仓促的撞上了木桌子。
方才愤愤的人们被这动静骇到话戛然,神情茫然。
而他原先的位置,那名俊秀的青年反而漫不经心地缩了自己的手,噙着一抹从容自如的微笑静静睥睨着他,面孔上满是欣悦的神色。
裴星语亦是道:“许大人,我方才怎么闻到了一股焦味?”
许亦云漫不经心道:“兴许是外边儿,谁家提前熏艾了呗。”
他的那张冷淡的唇,上下开合,犹如一道生死门阀,险些斩断了旁人的性命。
你的,哥哥。
如此的口型,裴星语却是面上一派的茫然,魅丽姣好的容颜上尽数是劫后余生的慌然。
他当然要装聋作哑,混了这么久,甚至在佛门呆了那么久,为的就是即将要来的那件事情。
许亦云却是挑了挑眉,旋即微笑道:“裴大人的裤色倒是别致,翠绿顶绯红,着实的有品位,就跟在下一样。”
裴星语麻着脸,望着自己雪白的裤脚。终于要来了是吗?你们地府的人是不是都这么风骚的独特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许亦云大言不惭的便朗然道:“既然裴大人也这么有品位,那我们干脆义结金兰罢!”
裴星语呸了声,颇为惆怅的想念此刻已经带人去了魔族的萧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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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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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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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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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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