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白桌子,上面有个棕色的小点,像谁不小心滴落的咖啡渍。
他突然想起昨晚在便利店买的速溶咖啡,口感很差,粉状的口感。
这样一想他有些反胃,腰弯了弯,压抑着不舒适的身体状态,冷汗却还是细细泌出在额头。
想吐。好晕。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脑袋发晕,摁在大腿处的手半握成拳,微微发着抖,在四月升温的天气里依旧一阵冷一阵热,胃里有压迫感。
“……总之就是这样,听清楚了吗?”PD坐在对面,说话的声音冷静而机械。
他有些迷茫地抬头看过去,面前有虚影,轻微的耳鸣混合着人声。
PD见他眼底有青黑,知道创作组这几天的压力大任务重,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虞渊,你现在人气不错,上升空间很大。这是关键时刻,你要学会权衡利弊,知道吗?”
权衡利弊?
啊,他想起来了,说的是《亲爱的玛嘉烈》。
那部他15岁参演的文艺片。
题材很敏感,家庭暴力、校园霸凌、同性恋、性别认知障碍、未成年性侵害什么的全给踩了一遍,色调晦暗糜烂,压抑而致郁。
他拍完后过了两年才缓过来,也因此硬生生结束了叛逆期。
14岁被导演看中,亲自带着培训了一年才开始拍的电影,在国内两次被撤档,参加过当年的柏林和戛纳。
算是个好的开头吗?
他现在感觉大脑生锈,连思考和回忆都吃力。
因为这个成为“演员”的开始,之后却再也没有拍过片子,倒是做过模特,当过主播,成为rapper……什么都尝试过,大好青春扔进水里连个响都听不到,就连公司都处在倒闭边缘。
是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红不红的,就只剩下这个节目了,一朝定生死。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了备采间的椅子上,面前站着选管、工作人员和摄像师,黑乎乎一片,似乎只有他坐的地方有光。
之前PD说了什么?
他有些吃力地回想,好像是跟现在的网络舆论有关系。
也不知道他是挡了谁的路,还是网友的恶意单纯的需要一个宣泄口,而他刚好符合他们的“期许”。
过往参拍的电影成了他们拿来讨伐的筏子,把人物设定和剧情相关全加在他身上,骂他三观不正、心理变态……什么难听骂什么。
接连着过往被扒出来,青春期叛逆期干过的蠢事也没能逃脱。
抽烟,喝酒,逃课,曾经因为正义感为人出头和人打架的事情也被含糊其辞断章取义,把他描绘成个十足的不良少年。
人类的道德感似乎在相隔一层屏幕后变得薄弱,他干过的事情,他认了,骂就骂吧,可充满着恶意的眼睛永远不会满足,咬住了他后盯上的便是家人。
虞渊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父亲”的角色,一直是跟着母亲生活,在台湾的外婆偶尔过来看他。
关于父亲,他小时候还在意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不论真相如何他不想在意了,虞女士身为当事人都没有在意过,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过得开心自由便也足够。
两代人都是台湾出身的歌女,后面来了上海发展,样貌出挑歌喉也出挑,花边新闻不少。这回虞渊因为节目的关系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连带着虞女士也遭到了审视。
乱七八糟各种大事小事凑一起,居然引起了节目组的重视。
除去家人,PD希望的是虞渊能做一个“澄清”,说明当初拍电影是因为少不更事,年纪小不懂事,导演说什么就跟着拍了,并不清楚其中蕴含的含义。包括电影里的抽烟镜头,都是假的。
反正导演本人在两年前已经因为肺癌去世,任由他们怎么编也不能重新活过来还原真相。
虞渊很聪明,知道这意思是让自己脱开,观众喜欢什么就让他们看什么嘛。
他们喜欢的是纯白无垢的偶像,那拿颜料把过往的“污点”给盖掉也好,展现出来的必然得是最完美无瑕的纯真形象。
装得还不够吗?
虞渊看着镜头想笑,但扯了扯嘴角,一向出色的演技和表情管理却不能让他笑出个自然的弧度。
他为了自保,藏起尾巴戴上美瞳,化妆品和化妆品遮盖原本的五官轮廓,显得柔和,连笑容都是公式化的纯真无害,谁都夸他脾气好。
可这样有意思吗?
他突然有些烦躁,眉头微微皱起,想起以前在地下混时写的歌,昏暗灯光下维持他们骄傲的东西就是简简单单两个单词。
Bereal.
他自诩没有贺是姜生那样纯粹的rapper精神,演员出身也没法做到从内到外每一寸皮肤都在“bereal”,但他低头屈服于现实太多次,面具也戴了太久,独独做不到去抹杀自己的过去。
至少要对自己诚实吧,他闭上眼。
“……关于最近网上的争议,我想道歉。”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非常抱歉,在过往持续了两个月的叛逆期里做出了些无法做出表率的错误举动,引起了不好的反应。”
他深深鞠了一躬,重新坐到椅子上时看到PD欣慰地朝他使眼色,心微微一沉。
“《亲爱的玛嘉烈》,是我拍摄的第一部电影,唯一一部影视作品。”他朝着镜头轻轻牵起嘴角,未刻意亮着嗓子说话后音调偏低,“我知道关于它的争议很大很多,它并不符合大众市场的期待,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
“我参与拍摄时年纪不大,15岁。”他一顿,“但我并不后悔参与了拍摄。”
场外工作人员皆是一愣。
“这是一次很宝贵的经验,霍克宗导演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领略了演员的魅力。同时因为拍摄,我结束了我为期两个月的叛逆期,学会了如何正视阴暗面。”
“兴许这不符合大部分人的期望,”他垂下眼睫,又重复了一遍,“可我并不后悔。”
“我很感激能有这样的机会去尝试去学习,也很感谢霍导留下了这样一部作品。我不知道它对于其他人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但对于我自己而言,这也是我过往的一个证明。”
“我不会否认我的过去。”
他没有再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如何,对着镜头再深鞠躬,离开了备采间。
“虞渊!”过了会儿,他的选管急急忙忙追上他。
“柳姐。”虞渊停下脚步,做好了被她说教的准备。
可阿柳只是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辛苦了。”
嗯?虞渊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他可没有照着导演组的意思说啊。
“这事怎么说呢……”她揉了揉眉头,“你这样回应也挺好的,跟导演组一开始想让你回答的象征着两种态度。按着导演组说的回应是最稳妥的,有点保着你的意思,但可能实际效用不大,主要是在安抚粉丝。”
“但你这样强硬些的回应,对于导演组来说也没有损失,你懂吧?反而因为你这样的态度,会收获更多的热度。”至于粉丝,那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了。
说得再残酷些,要是虞渊大规模掉粉,淘汰了在情理之中,给别人腾位置也不错。
虞渊懂了,肩膀一松,嘴角勾了勾觉得好笑。
“总之你不用担心,话都说出去了,反响如何也不是我们能做决定的。”阿柳安慰他,“我觉得你这次的回应很酷哦!”
“……谢谢。”虞渊笑起来。
歌川传媒是家小公司,如今濒临倒闭,没钱没资源的,但老板对他是真不错。阿柳挂着经纪人的名号做着助理的工作,现在还得充当选手管理陪他在岛上呆着,一个“有着卖□□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活生生的例子,敬业程度可歌可泣。m.χIùmЬ.CǒM
阿柳又安慰了他几句,说快公演了,让他注意休息,到时候争取在舞台上再吸点粉,唠叨完了才离开。
虞渊抬头看向澄澈的天空,闭上眼呼出口气,平复着还有些不□□稳的心跳。
是啊,话都说出来了,结果如何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回的话说出来,有人脱粉他也不怨,那是他决定站上舞台接受审视就必须要承担的后果。
哪怕导致的结局是就此止步。
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就是虞女士……啊,她要是上网看见别人嘴她的话会炸毛吧?
想起自家老妈的脾性,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放任他自由生长的虞女士,自身就是个够洒脱的性子。
不知道在家有没有按时吃饭呢,上岛前嘱咐的少抽烟少喝酒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明明不是小女孩了,却从某种意义上讲,依旧让人很不省心。
希望不要太受外界影响。
他回想着外界的讨论与猜测,恶意或善意,还是所谓的“理中客”,其实都是看客,把他们的拼搏努力和过往当消遣看。
这些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现在所求的,不过是一个“问心无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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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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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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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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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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