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在谁面前说出那些话,更没想过借此博得同情或是安慰。
他很清楚,各人的路是要由个人去走的,没有人可以代替,这世上也并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只是在高压环境下,从口中倾吐出的话语似乎也能就此变成救命的稻草,让人能就此获得短暂喘息的权利。
蒲知确听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虽说只是短短几句话,但他能从中感受到掩饰下的迷茫和无助。
“我也曾孤注一掷,却从未成功。”虞渊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知道所谓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把眼镜摘下,捏了捏鼻梁。
没了美瞳和镜片的遮掩,蒲知确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原来长这样。
眼前的不再是那双带着温软笑意的深色眼睛,他这才注意到虞渊原本的眸色是浅色的,色调偏灰,带着一点点灰绿,像颗不那么新鲜了的圆橄榄。
虹膜直径也不大,甚至有点偏小,在狭长往上挑的眼眶里被上眼睑遮去三分之一,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狼一样的攻击性。
训练过于高强度,基础和实力的差距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明显。
佟思等人压力颇大,虞渊天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睡眠质量也越来越差,梦境从未断过。
他有点恐高,身边没人知道,内心的恐惧还是骗不了人。
他在梦里总是站在高桥上,无数次的失足跌落,又无数次地重新站在桥面,无限循环身体失重的过程。
到落地的高度有多少已经无从考究,长达十几秒的坠落过程足以摧毁他内心最后的防线。
他知道这是梦,每一次站上桥面时也在抗拒接下来的坠落,可他就是醒不过来,失重感强烈到让他觉得心脏都要碎裂。
他害怕这种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过程,心脏仿佛被一根细线悬在半空,上不挨天下不着地,好像哪儿都能去、可又被囚禁,被推拉后猛然坠落。
难说这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而在梦境中做出的影射,他只希望生活能别那么磨着他了,让他担忧成功也畏惧失败。睡眠质量降低,他的情绪也多少受了些波动。
焦躁会呼吸,问题从未消失。
而他找不到答案。
眼睫毛颤了一下,虞渊回过神,看向蒲知确水汪汪的眼睛,突然笑了一声。
“弟弟,你难过什么?”
一副只要眨一下眼就会有眼泪落下来的样子。
蒲知确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抚平对方心中的不安,便干脆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猝不及防被抱住,虞渊一愣,随即嘴角弯了弯,迁就两人的身高差,微微俯下身子,手轻轻拍到他的背上。
和庄向北偏凉的体温不同,虞渊血热,暖呼呼的一大只。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平稳,搭在自己身上的掌心温热,隔着两层衣料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结实的肌肉。
蒲知确觉得这种节目真是神奇,聚集了一百多个人,观众和幕后推手有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利,第一轮就要砍掉近一半的人。
不论目的如何、存了什么心思,他相信既然来到了这里,那还是想把当下的一切去尽力做好。
累了也没关系,他闭上眼,在心里说。
累了就休息一下,没关系的。
庄向北懒懒靠在宿舍楼里某一个楼梯间的墙壁上,指间夹着根点燃的烟,池早蹲在他旁边。
“……我看虞渊的状态还挺让人担心的,还有佟思,他今天在厕所哭了,说想退赛,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来。”
池早和虞渊是一组的,今天主要就是和其他人一起帮佟思解决情绪问题和专业问题,费老大劲结束能回宿舍,上楼时他闻到熟悉的薄荷味儿,就又循着味儿过来了。
说完,他抬头去看庄向北,看细细长长的一根被他夹在指间,跟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倒也相配。
他想起以前在学校,他们唯一一次一起参加的运动会,他在跑道上挥洒汗水,庄向北坐在主席台上写奖状。
最后他拿到手好几张奖状,都是庄向北帮他写的名字。他看着觉得自己的名字,觉得写得比其他人的要好看,开心得不行。
庄向北有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两只手叠在一起一笔一画教,但他还是没学会,漂亮凌厉的瘦金体被他写出来,笔画要飘到天边去。
“诶,你很喜欢薄荷味儿吗?”他舔了舔嘴唇,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印象里薄荷味儿的烟只有庄向北爱抽,从以前起就是,他后来认识的所有人都不抽那么清凉的烟。
“还好。”庄向北偏过头。
他没烟瘾,也不喜欢某些焦油含量很高的烟,味道大。
他挑食也挑烟,抽烟更多是为了让自己安定下来,一点排遣,一点尼古丁的镇定作用,能让他清醒点做出决定。
其实也不一定是烟,只要是能吃的就行,只是尼古丁的镇定作用更明显一些。这时候他嘴里没点东西就会不自觉的开始磨牙,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狠。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烦些什么,其他组怎么样本不关他的事,可一想到迫在眉睫的公演,还有之后的第一次排位,他依旧不受控制的感到些许心慌。
洗完澡呆坐了一会儿,他摸到了楼梯间,试图用尼古丁安抚下情绪。
他对爆珠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薄荷味儿的够清凉,能让他头脑清明一些。
庄向北一向话不多,池早也习惯了,撑着脸看他。
他第一次见到庄向北在天台抽烟,脸都没看清,抬头看见一个白瘦尖削的下巴,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一声带着波浪号的口哨就从他嘴里跑出来。
庄向北闻声往下看,半个人倚在窗台上,挑眉说池早,你冲老子吹流氓哨?
池早怂了,说他想吹今天是个好日子,忘记调了。
他爬上楼梯,第一反应是凑过来去闻庄向北的袖口。
庄向北右手一翻,把还剩半根的烟摁灭在墙角,扑空了的池早遗憾地拍手。
直到现在,池早还是不会抽烟,这种时候就只是看着庄向北唇边散开烟雾,整个人像被笼在一层寒雾中。
把烟摁灭,庄向北垂眼看他。
两人年纪相仿,池早比他大一点,但池早发育晚,到现在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身高也才170出头,在厂里垫底。
“你还没跟我说呢,”池早没头没脑的开启个新话题,“你当初去韩国训练,怎么又离开了?”
庄向北出国后跟他提到过,说和他同期训练的还有几个中国的练习生,比他大,大家互相照顾着生活还算如意。
“……”庄向北沉默了两秒,“本来快出道了,但在一年前,公司临时把我和樊松雪从出道组撤了下来,放到个全新的企划里,打算单独出个组合,专攻中国市场。”
“企划又因为各种原因搁置,到现在依旧没个影子。我等不了,所以我就离开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选择性忽略了中间所经历的各种煎熬。
他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却还是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当初他怀揣着不被家人理解的梦想,独自一人去异国训练生活,留在那个狭窄黑暗的房间,在练习室看日落日出。
他们咬牙熬过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好不容易在茧中看见了透进来的一丝亮光,却还是死在了黎明之前。
他累了,他不知道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在焦虑和迷茫中思索了一个星期,他最终决定离开公司。
离开后,他去了日本,一边学习学业,一边在舞社里练习,主要学习了编舞、齐舞和现代舞,去年年末才回的国。
西城娱乐接到节目邀约,公司内没有适合的练习生,他便决定自己下场。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成了就当是给过去坚持的14年一个交代;要是不成,那他就此放下,安心去读书。
今后怎样又如何呢,无非是毕业,然后继承家里的企业。也许他将拥有打造出无数个媲美各大平台晚会般闪耀高级的舞台的机会,只是没有一个属于他。
这样一想就好不甘心,他想要的绝非如此。
池早见他眼神微沉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个口香糖,递给他。xiumb.com
庄向北回过神,接过看了一眼,“葡萄味?”
池早点头,“我喜欢葡萄味的!”
“我也喜欢。”庄向北弯起嘴角,“谢谢。”
“除味剂你要吗?”池早像个哆啦A梦,又掏出瓶除味剂。
他笑起来,“不用了,我等会儿回去还要再冲一遍。”
也是,差点忘了小少爷有点洁癖。池早了然,把除味剂收好。
“你怎么带着除味剂?”庄向北好奇地看着他,他不抽烟,厂里也没有味道大的伙食。
“虞渊的,他今天忘在练习室了,我先帮他收着。”池早眨巴了两下眼睛,“北北北北北,彩排和公演都要加油啊。”
“好。”庄向北抱了他一下,“你也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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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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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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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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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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