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侠士再相见皆是百感交集。不过短短一天,对许多人来说漫长得像是几年,更多人更是从此天人永隔各一方。
侠士们互相一一拜别,拖着灰头土脸的一身狼狈,各自踏上归途。
“我和阿娴要回苍山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文静问迟肆。
“回家啊,”问题过于简单,迟肆甚至产生了一点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的疑惑。
“你家……”文静欲言又止。
迟肆毕竟是雷厉风的儿子。虽然他从小在迟家长大对摧雷山庄毫无感情,可毕竟血浓于水。
如今摧雷山庄情况难料,设身处地一想,若她是迟肆,都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家在京城。”迟肆笑得悠然自得,“我和姓雷的没有任何关系。”琇書蛧
其实这么说似乎也有点不对。
他住的地方……似乎不能称作家,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文静仍当他是不愿改姓归宗。但他不贪慕权势富贵,不愿当摧雷山庄的小庄主,这份豁达洒脱也是难得。
远离江湖纷争,做一介平凡的布衣百姓,也没什么不好。
“以后好好生活”“早上别再赖床”“年轻人应当勤勉”“莫要虚度光阴”……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堆,又说了几句“若是遇到事情需要帮忙立刻给我写信”“或者直接到苍山找我”,最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说的,才和文娴一道离开树林向南而去。
文静走后,轮到了谢观河。
“迟兄,你还是不愿和我们一道去瑶山?”
“我去瑶山干嘛?阿季还在京城等着我呢。”
“他……”谢观河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知道。他是隐逸阁的人。”迟肆不以为意。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齐季所属某个潜藏在暗的隐秘组织,只是今日才知隐逸阁这个名字。
谢观河似是还打算说什么,嘴唇几动,最终没有开口。
迟肆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老谢,这事你知道?”
齐季当初在客栈,说要和他们一同前往摧雷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用的是一个假身份。
老谢是何时察觉他效命于隐逸阁的?
谢观河嘴唇紧抿,没有答话。
迟肆看出来了。他应当从一开始就知道,至少是心有怀疑。
“那你知不知道阿季他……”
齐季一直在找机会杀谢观河。这事由他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但若是不说,又有点过意不去。
“我知道。”谢观和一脸淡然,“他想必也知道。”
啊?迟肆一怔。
什么意思?
老谢知道齐季是隐逸阁的人,知道齐季在筹谋着他的性命?
齐季也清楚,谢观河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和目的?
两人心照不宣,表面上还相处得和和气气?
至始至终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迟肆心中五味杂陈,感觉自己心大得像个傻子。
这些江湖人心机一个比一个深沉,他这种恣心随性的人,沉不下这份心陪对方演戏。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有几人能随心随性渡过一生,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谢观河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可惜观柏仍然昏迷不醒,不能同你告别。你多保重,若是有事随时找我。”
“离别”这一词对迟肆来说非常陌生。
他冷眼旁观世间百态,生死离别对他来说都是沧海桑田中的一粒尘埃,惊不起半点波澜。
自然难以理解别易会难,动如参商。
所有的聚散离合,皆源于缘起缘灭。缘分未尽,自有相逢之期。
他肆意地朝谢观河挥了挥手,目送他带着谢观柏,和瑶山长老一同离开。
等到群侠走完,寂静的树林里只剩了他一只孤影。他扬了扬嘴,身形也消失在璀璨星光中。
***
迟肆回到他那间破旧的土墙小屋,酣畅地睡过一觉之后,再次醒来,日子便回复到去往凉州之前的一成不变,平淡悠然。
齐季虽然临走前和他说好“京城见”,却并未约好时间。
而且若是他有要务在身,从摧雷山庄离开,还要回那不知在何处的隐逸阁复命。忙完公务再来找他,时间耽搁的久一点,或许就是十天半月。
他去了一两次齐季伪装身份时所住的家,大门紧闭。门前积了厚厚一层灰,一望便知很久没有人住过。
除此以外,他不知该去何处找对方,只能和以前一样,在自己的院中等着齐季来找他。
齐季以前经常无声无息,忽然消失一段时间,又在某一天倏然出现。
他等过许多次,却从未有哪次像如今这般望眼欲穿。
他抱着齐季给他的长剑,坐在门前看着院中那本就为数不多的黄叶,从老树枯枝上一片一片往下掉,细数着一日如三秋的漫长。
在焜黄衰叶掉落一半的时候,终于传来一阵久违的敲门声。
即便咚咚声急促,并不像齐季敲门的风格,但他心绪更急,一个箭步蹿到门边。门一开,站在门外的却不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一个小厮打扮的陌生人站在他门前。
迟肆大失所望,像是被泼了一身冷水,连声音都有点发凉:“找谁?”
小厮显然没想到,在到处是断瓦残垣,仿若荒郊野地的破旧土院里,竟然藏着一位形如谪仙的翩翩公子。
他眼神楞直地站在原地,手还举在半空,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找谁?”迟肆又冷冷问了一次,俊艳眉宇间皱起一道竖痕,目光中隐隐透着半分阴戾,更像□□下的画中妖鬼了。
小厮倏然回过神,从衣袋中拿出一封厚厚的信。
他细细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像是怕弄错似的问得小心翼翼:“请问,是迟肆……公子吗?”
迟肆未答,漠然接过信:“谁寄的?”
信使挠了挠头,对于不能帮到这样的绝世美人感到非常遗憾:“这是上头分派下来的,我们跑腿的只负责送信,寄信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哈。”
迟肆唰地飞速从对方手中抢过信件,然后骤然转身,将破旧的木板重重摔上,嘭的一声巨响将曾经的半个同行隔绝在门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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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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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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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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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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