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一脸平静地跟在内侍身后,手中捧着朝笏,目不斜视。
大宋皇宫经过这些年的整修改建,虽然大都是一些省钱的小工程,却也不象当初那样死气沉沉。庄严肃穆之余,还加上了几分灵动,着实是大宋园林之典范。
特别是宋慈目前进入的花月阁,虽然名为阁,实际上是一处大院落,借着玻璃暖房的功效,阁中即使是冬日,也总能看到姹紫嫣红。这春深时分,园中更是到处处花开,香气盈人。
别人到得这里,没有不心情舒畅而深呼吸的,唯有宋慈,却还是面不改色,甚至连脚步都始终保持同样的距离。
领着他的内侍暗暗称奇,无怪乎天子对此人另眼相看,果然有不凡之处。
宋慈自己内心深处却远不如面上那么镇定,只不过他得失心较淡,事情看得通透了罢。
天子在去年年底的时候便将他召来,在京城晾了数月,说是要大用他,却始终未曾接见,如今因为官制改革的缘故诸事繁杂,他认识的一些朝廷官员个个都忙得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天子反而要见他了。等待了三个多月,他便是再迫切,如今也能静下心来了。
“官家便在里面,你自进去便是。”内侍将他领到园中偏殿,然后便止住脚步。
宋慈看了他一眼,然后顿了顿,整好自己的衣冠——虽然他一直衣着得体也洁净无垢,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做这些,能见到这位一手挽转国运开拓出一个二十年前想也不敢想的时代的天子,实在是让他有些激动。
这个动作便让他方才的镇静露了馅,那内侍有些好笑,行了一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慈踱进偏殿,立刻便看到了两个身着便服的男子,都是差不多三十余岁的年纪,又都是一身儒服,背手并肩而立,含笑望着他,却不说话。
宋慈只是微微瞄了二人一眼,然后沉声问道:“天子何在?”
那两人对望一眼,从宋慈的资料中,他们确定宋慈是从未见过天子的,二人在他面前如此作派,倒有几分是考较宋慈的眼力,看他能否从两人当中认出天子来,没曾料想宋慈只是一眼,便认定他二人都不是天子。
“宋惠父慧眼如炬,果然名不需传。”里间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一人同样穿着便服,缓缓踱了出来,那人微微留须,模样英挺,向宋慈伸出手来:“宋卿请坐吧。”
宋慈面色大变,猛然喝道:“荣王为何在此,天子何在!”
这第三人仍然不是天子!
从内间出来的第三人面露讶然之色,然后目光变冷,直直盯着宋慈:“大胆,你如何会认我为荣王!”
宋慈冷笑了声,悄悄捏紧了拳头,他初看那两人时,便觉得这花月阁气氛不对,再看这第三人,心中更是警惕。明明是天子传他,结果见他的却不是天子……莫非宫中有变?
他心念电转之间,眯了一下眼睛,然后从容向另一间屋子拱手:“臣宋慈请见陛下,宫廷之中,不可嬉戏,戏弄大臣,更非明主之所为!”
“果然瞒不过宋卿……”
那间屋子里传来一声,然后一人背手踱出,与第三人模样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成熟一些。
最后出来的正是赵与莒,他向宋慈笑着颔首,然后对第三人笑道:“芮弟现在可服气了?”
“服了服了,臣弟回去便拿出五十万贯来,今后每年再出三十万贯,在临安大学中设这法医学科便是。”荣王赵与芮微微露出沮丧之色,然后又好奇地向宋慈道:“只是宋惠父如何得知我不是陛下,而是荣王?”
听得他兄弟之语,宋慈自然明白,原来这兄弟二人竟然打了个赌,看自己是否能认出天子来。最初二人不过是惑人耳目,从近卫中寻出气宇轩昂年龄相近者来让他心生猜疑,而荣王赵与芮出现才是真正的考较,只不过宋慈目光如炬,还是识破了这个小小的考验。
“臣见过陛下与荣王相片。”宋慈的回答很简单,却让赵与莒哑然失笑,赵与芮则一脸懊恼。他兄弟二人虽是有几分相似,但若是见过他们相片,却不难分辨出来。虽然赵与芮确认自己未曾与宋慈见过面,却挡不住他见过自己的相片。
“我忘了这一茬,结官家赢了五十万贯,当真心有不甘!”赵与芮嚷嚷道:“官家,下回我再出个题目给宋卿,若是他还能检破,我再输与官家五十万贯!”
“那敢情好,朕正要为赵景云奏折之事筹款,你拿出五十万贯,朕自家再筹得五十万贯,起步阶段便可以了。”赵与莒笑道,显然对宋慈是极具信心。
宋慈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世上最为尊贵的兄弟二人打赌,心中在想什么,却是谁也猜不出来。
招呼宋慈坐下之后,赵与芮与那两个内侍便离开了。赵与莒望着宋慈好一会儿,然后笑道:“卿《洗冤录》是否已经动笔了?”
宋慈微微一愕,他提点刑狱多年,见过太多由于执法官员愚蠢无能而导致的冤假错案发生,便是他自家,也不敢保证自己审结的案子便没有一丁半点出路,因此才有一个想法,将自己多年的经验教训写下来,留与世人观看。只是到现在还只写了个草稿,离完稿还早,也不知道天子从哪得到的风声。他欠了欠身道:“蒙陛下下问,刚完结草稿。”
“朕三个月不见你,便是希望你能早些完成此稿呢。”赵与莒笑道:“此书一出,刑侦法医学的科目便可开了。”
宋慈刚才听到赵与莒与荣王提到“法医学”这个词,现在又听到赵与莒提起,饶是他心静如水,也忍不住问道:“陛下与荣王打的赌可与这法医法有关?”
“荣王偷懒,其实是刑侦法医学,朕有意在临安大学中专设这一科目,也不招普通士子,专招那些提点刑狱的官员轮番来学习。”赵与莒道:“如今官员查案,多靠经验,若是见识短浅,免不了出现错漏,故此朕有意开此科目,减少冤假错案发生——你也别一脸讶然,天下百姓以其膏腴供养朕,朕自然得替他们解倒悬之厄!”
在赵与莒的官制改革计划中,推出新的制度还不够,必须要有充足的辅助措施才行,以此尽可能减轻那些保守官吏的抵触情绪,其中很重要的一项便是推进官员进修制度。那些在任上已经辛劳了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官吏,熟悉手中程序,却缺乏科学的理论指引,只要进行一定程度的进修,便可以将他们改变成为适合新制度的官员。当然,这也不可避免会带来一些旧的陋习,可这种比将他们无情地扫地出门从而招致激烈的对抗要好得多,而这种官员进修的第一步,便是从各级提点刑狱司开始。
这也和他手中人才有关,宋慈这样的既有天赋又有切身经历的人物,实在是难得。所以赵与莒不只一次曾称赞过他的才能,这也使得左近认定,赵与莒将大用宋慈。
“原来如此,官家此举,当真是功德无量!”即使是赵与莒让他不要惊讶,在听明白赵与莒要让天下所有的提点刑狱官都拥有专业知识之后,宋慈仍然忍不住赞叹道:“虽说耗费钱财不少,但惠民无穷!”
“正是,惠民无穷的事情,花钱再多朕也要想法子。”赵与莒点头道,想了想,他拿出一份奏折递给宋慈:“宋卿可看看这个。”
这份奏折便是赵景云的《请于海外开中等学堂奏折》,在这份奏折之中,赵景云不仅仅提到初等学堂的问题,还提到了目前海外领地的一个重要隐患,那就是与大宋本土相比发展不平衡。对于海外领地,大宋资源剥夺得多,而实际反馈得却少,在殖民初期,海外领民因为惯性的缘故,不会对此有何太激烈的反弹,可赵景云认为,到了第二代第三代移民后裔时,他们对故土的恩情会随着时间与距离而淡化,这种不公平的发展方式会引发他们激烈的反弹。
尽管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赵景云的言辞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激烈:“若果如是,只怕大宋海外诸领分崩离析之日,便在百年之后矣。”
“这人好大的胆子……原来是赵景云,难怪,难怪,也只有陛下,方容得这种狂狷人物,也只有这等狂狷人物,才敢如此直言进谏……”看完内容之后,宋慈这才注意到奏章是赵景云写的,不由得暗暗咋舌。
“赵曼卿被朕发配到新洲墨子港,也唯有他才有此眼光有此胆略,若是朕囊中多上几十个赵曼卿,天下麻烦……”赵与莒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原是想说天下麻烦会少许多,可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道:“天下麻烦只会更多。”
确实如此,他算得上是千古一帝,可便是皇宫之中的人,他也无法保证个个都是忠于职守,何况是远离京城的外地。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赵与莒早就明白难得糊涂的道理,官场上自有其潜规则,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没有太过伤害百姓,有的事情他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赵景云的性子却是容不得这些事情,故此他每走到一处,便都能惹出风波来,便是被发配到了海外,也是如此。
“这种麻烦,早现早好。”宋慈的回答仍然简洁而有力。
“卿倒是惜言如金。”赵与莒一笑,然后问道:“赵曼卿所奏之事,卿以为当如何是好?”
宋慈心中飞快地转动起来,他只是一个待职的官员,将来会放在何处还不知道,不过从天子开始透出的口风来看,那临安大学中做个教授是免不了的,这倒不足为奇,如今内阁博雅楼学士,多有在临安大学讲学者。按此推断他确实很有可能成为内阁中的刑部大学士或侍学士,若是如此,这海外之事与他的职司几乎毫不相干,问他是何原因?
“天子只是随口问我,还是另有深意?”
饶是宋慈一心实务,面对天子时,还是忍不住要揣测上意,这非他功利之心强,而是常情使然。他若是继续从事提点刑狱,那么到这刑部大学士基本上就是他仕途的终点,了不起过个十年八年的年老之后转任刑部尚书,只负责监督和把关,而不负责具体事务。但如果天子是另有深意,那么就难说了,他今年五十余岁,到得六十余岁时,或许还可以做上一任参知政事——丞相他是不指望了。
虽然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可在当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天子有问,若是长期不回答却是不好。他抬起眼,平视着赵与莒:“臣以为当行。”
他的回答又只是五个字,却把自己支持的意思很坚决地表达出来,赵与莒慢慢点了点头。
宋慈此人,是个处置刑狱的高手,换到后世,那就是所谓的神探与**官的结合体,在处理政务上,他也颇具眼光,但是用人用其长,特别是在大宋当今情形下,更需要的是他在刑狱方面的才能。
“朕有意请卿就任内阁刑部大学士,不知卿意下如何?”赵与莒问道。
这是正题,听到天子开门见山,宋慈也不矫情,沉声道:“敢不从命!”
“你上任之后……”赵与莒正说话间,忽然一内侍进来,赵与莒停下话,示意那内侍禀报,那内侍道:“魏相公请见。”
“宣他进来。”赵与莒道。
说完之后,赵与莒才转回面对宋慈:“宋卿,你上任后首要之事,便是组织人手,编好临安大学中刑狱法医学的教材,你的《洗冤录》可以作为补充材料使用,朕再让商务印书局助你,将此书刊印于世。”
这个命令让宋慈心中一热,读书人无非是立言立功立名,他简在帝心,得任刑部博雅楼大学士,那么立功自是不必说的了,写出《洗冤录》并刊印,那是立言了,而这些全部加起来,便是立名了。
“臣身荷厚恩,敢不效死!”他的回应还是不超过十字。
赵与莒暗暗好笑,心中盘算着是不是想个法子引这宋慈说话,不过当今还有一事要交待,正待说时,魏了翁已经到得门前。
注1:《洗冤录》成书于1247年,在文中提前到了1240年,一来此书决非朝夕间可成,宋慈应当很早就开始动笔草稿,二来是剧情需要,方家一哂置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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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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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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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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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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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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