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极是雅致,并无太多虚饰浮华,只不过一张石桌四只石凳,因为怕冷的缘故,石凳上都铺着棉布织就的垫子。赵与莒看着那垫子的花纹,便知道这棉布产自于流求。
不唯这布垫,便是史府用于饮酒的玻璃杯子,也是产自于流求。如今流求之物,在临安算得上风靡了。每日都有不少商贩赶往庆元府,为的便是购买新近自流求运来的海货。
正如后世一般,这些产自流求的物件,因为是飘洋过海运来的,故此被百姓们称为“洋货”。大宋民间,渐渐也对海外有一国名为流求有所耳闻,颇有不少人引经据典,辩论这流求究竟是《吴书》中所说的卫温所到之处,还是《隋史》中记载分为三国的琉虬。大宋官府,却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在官府看来,无论是流求还是琉虬,都是海外蛮荒之地,便有一二物产,也不过是为官府多了个税收来源罢了。m.χIùmЬ.CǒM
“嗣子勿忧,这位华岳虽是不曾招供,可从今日起嗣子便无须担忧有人刺杀了。”
对华岳的杖责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赵与莒听得华岳叫骂声微弱下去,然后无声无息。赵与莒默然无语,史弥远只当他在担心华岳背后之人,便微笑着劝解道。
“多谢相公为我除此隐患,只是……相公说这华岳是殿前司正将,如此杖杀,官家那里……”赵与莒慢慢地说道,然后看了史弥远一眼,让他发现自己眼神中的忧色:“不会引得官家责罚么?”
史弥远哈哈大笑起来,赵与莒这番做态,让他甚为满意,显然这位沂王嗣子之心,确实是向着自家这边的。
“官家圣明,自然不会为这等区区小事责罚于我。”史弥远笑定之后,极自负地道:“嗣子放心,好生做着且待来日吧。”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应是对自己已经放心了。赵与莒略一沉吟,却还不敢大意,拱手向史弥远道:“史相公,前些时日托余先生向相公进言,请相公为我寻得一位老师之事,也不知相公意下……”
史弥远听他又提及此事,微微一笑道:“嗣子,此事本相会放在心中,嗣子之师,当简选天下名儒,必不教嗣子失望。”
二人又闲谈片刻,见着天色已晚,赵与莒便起身告辞,将赵与莒送至这小院门口时,史弥远象是刚刚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道:“嗣子在王府中觉得烦闷,本相备有薄礼一份,已经送至王府,嗣子若是无聊,倒可以细细把玩。”
听得这话,赵与莒心中一动,也不知这位史丞相给自己送的会是什么礼物。回到轿上,落下轿帘之后,他面色立刻阴沉起来。
史弥远将他唤来,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打死华岳的么?
这算是什么,示威还是示好,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那华岳是忠臣,只不过,不是他赵与莒的忠臣,他的死,赵与莒虽然觉得同情,却不会可惜。
当然更不会出语为他求情,若是出语为他求情,便是将自己摆到与史弥远对立的一面去,现在他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都得小心谨慎,只怕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回到沂王府之后,早有人来报,说是史相公送了礼物来。赵与莒回到自己院子去看,却发现史弥远送的竟然是大活人。
六个大活人,尽数是美女,一个个娇艳俏丽,此刻都屏息凝神,显然是在等待他这个沂王嗣子验看。韩妤正撇着嘴,虽不曾说话,可面上的神情,无论如何谈不上高兴。
“这是……”赵与莒皱起眉来。
“史相公送的好礼物,送来时说了,此六位各个身怀绝技,或善琴,或能棋,或会画,或长舞。”韩妤见赵与莒似乎并不是很高兴,便答话道。
“既是史相公送来的,那便留下吧。”赵与莒闷闷地说道,神色平淡,既不欢喜,也不惊讶。
史弥远曾给那位皇子赵竑也送过类似的礼物吧。
韩妤听得要收下这些“礼物”,心中多少有些芥蒂,忽然听得赵与莒道:“阿妤,这些人便由你照看着,平日衣食莫要怠慢,寻个院子将她们安置于一处,也免得寂寞。”
韩妤咬了咬唇,却不是难过,而是偷笑。赵与莒这话说得虽说慎重,看起来也是要善待这些“礼物”,但她自幼跟着赵与莒,自是知道他言下之意,所谓的“照看”,便是管束着。
她心思缜密,故此才会留在赵与莒身边,念头一转,便也猜出,赵与莒是信不大过这些人,故此才要与她们保持距离。
此事由她出头是最好的,若是赵与莒自家将这些“礼物”冷落,那必定会令送礼之人起疑,可若是赵与莒房内的使女侍妾做的,送礼之人只会以为此乃闺闱内哄,一笑置之吧。
故此,韩妤板起了脸,哼了一声,又白了赵与莒一眼。赵与莒心中微微一笑,韩妤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吞柔和的模样,如今扮起醋娘子来,倒也有三分神似。
“你们随我来!”韩妤让自家的声音显得更尖锐些,果然,那六位美女之中,倒有四位悄悄抬头望了她一眼。
将这六位“礼物”交与韩妤打发之后,赵与莒回到自己屋中,龙十二紧跟着进来,等候他的吩咐。赵与莒摇了摇头,做了个无事的手势,龙十二这才出去。
送走赵与莒之后,史弥远召来那个让赵与莒觉得极不自在之人,面沉如水,向他问道:“你见嗣子如何?”
“他似乎有些畏惧小人。”那人嘎嘎地怪笑了两声,在史弥远面前,他似乎有些放肆了。
“唔……”史弥远皱了皱眉,赵与莒若是不畏惧这人那才奇怪了。府中其余门客,便是与这人同在一处的,也没有谁不畏惧他,这人仿佛便是一条毒蛇,若不是自己,还真无人能制得住他。
他又想起赵与莒临行前提出的要寻个老师之语,对于赵与莒至今的表现,史弥远还算满意,不过若是通过给他寻着一个老师来进一步影响他,更符合史弥远之利。
脑中盘算了好一会儿,他想到一人来。
只是若简单地将这人寻来,且不说是否会遭至言官攻讦,便是此人自己,为了避嫌,只怕也会拒绝。
史弥远想到之人姓郑名清之,字德源,又字文叔,与史弥远一样,也是庆元府人士。其家与史家世代通好,史弥远之父史浩曾为郑清之之祖父郑覃做传,纪念他在金人攻破明州(即宁波)时不屈自沉的事迹,故此算起来,史家对郑家还有扬名青史之恩。
两家又多次联姻,关系比起客居于史家的余天锡还要亲密一些。
他如今身份也是适合,正好待职于国子监,举荐他为沂王嗣子教授,必不会引人疑窦。
不过史弥远也知道,郑清之此人与余天锡不同,他也是官宦世家,心气极高的,又素有大志,才华也极出众,对待此人,不能象对余天锡那般挥来喝去,须得考虑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嗯……你放出风声,只道我要为先父办佛事。”沉吟子一会儿之后,史弥远对那人道。
那人正是史弥远门阁秦天锡,传闻为秦桧后人者,史弥远替秦桧恢复了“忠献”谥号,他极是感激,故此才会对史氏忠心耿耿。得了史弥远吩咐之后,他果然放出风声,只道丞相史公将在净慈寺为亡父做佛事。
史弥远向来笃信佛释,为他亡父做佛事,这既不至引人生疑,又可将亲友召至净慈寺。郑清之听得这个消息,果然在佛事当日到了净慈寺,一番祭拜之后,史弥远却将他留下,引至净慈寺慧日阁。
这慧日阁却是静慈寺最高所在,原是给那些游览赏玩之文人墨客观日出的,史弥远来做佛事,那些普通游玩之人自然进不得内,故此若上一座楼阁,只有史弥远与郑清之二人。二人通家世交,言谈间自是笑语晏晏,登得这高处时,冷风一吹,都觉精神一振。
“苏子瞻词云,高处不胜寒,便是如此啊。”史弥远拍了拍栏杆,喟然叹息道。
“相公何出此言,苏子瞻终其一生皆不得志,故有此等感慨,相公位极人臣,上逢盛世明主,下有群僚攘助,为何会有此等感慨?”被史弥远拉得上楼,郑清之便知他有要事相商,见他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却绕着弯儿,他便笑道:“莫非相公起了田园之思?”
“虽有退隐之心,却非退隐之时啊。”两人通家之好,郑清之言语之中虽有调侃,史弥远却不以为意,他抚着栏杆,极目远望,见群山如万马奔腾,河流如鱼网纵横,田地似棋格,阡陌似棋线,而那人则有如棋子,心中原本装出来的感慨倒成了真:“这大好江山!”
郑清之心中一动,史弥远极深沉之人,此时这般作态,虽说出自内心,在郑清之眼中,也是别有用意。他默然闭嘴,没有接过话题,史弥远望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这大好江山,不知十年之后又是由谁主宰沉浮!”
这话说得极是狂妄,郑清之一凛,史弥远执掌权柄十余载,内结皇后外联重臣,权势之盛便是天子也避让三分,前些时日那个意欲杀他的殿前司同正将华岳,天子原本只是想流放,却生生被他杖杀,事后天子也只能默认。他此时说出这番话来,莫非心有二意?
“文叔,天子龙体欠安,这数年来,虽是勤勉,却不知还能支撑到何时。”史弥远盯着郑清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那位皇子不堪重负,若是天子有个万一,如之奈何?”
郑清之有些惶然地看了看四周,他们站在楼阁之顶,放眼四处,再无一人。这让郑清之稍稍安心,他有些埋怨地道:“相公,此事与我何干,为何要说与我听?”
“沂王嗣子贵诚,生有异相,贤且沉稳,如今正欲择讲官。文叔,你可愿替我教授嗣子,以备来日?”史弥远说到此处,也不禁压低了声音。
“这!”郑清之向后退了一步,他实是不愿卷入这等事情之中,为人臣者私议废立之事,实是大逆不道!
史弥远苦笑着将他又拉了过来,指了指自家办佛事之处,长长叹息了一声:“此非我之意,乃先君之策也。”
史弥远此语,则是动之以情了,史弥远之父史浩,当初曾上书劝谏高宗皇帝,于二王子中择其一为储,并由得名声远播。史浩于郑家有恩,听得他搬出亡父来,郑清之再度默然,良久之后道:“相公,我才疏学浅,实是不敢当此事,若是因我之故,误了相公大事……”
史弥远一笑,做这等大事,若不舍得,如何能让郑清之卖命,他指了指自己,打断了郑清之之语:“文叔,我是隆兴二年出生,君是淳熙三年出生,我比君要年长十二岁。若是大事得济,如今我之座位,日后必是君囊中之物!”
郑清之闻言眼前一亮!
他为官宦世家,又饱读诗书,少有大志,常以天下为己任。但他自家也知道,他如今也只是国子监待职,也不知要熬得何年,才能得逞平生之志。史弥远既以相位许他,当今天子龙体欠安,坊里传闻不过是三五年的事情,到那时他便可一振大宋之颓废了。
这些年来,他眼见着史弥远操弄权柄,两人虽然是世家通好,但政见并不完全一致,也正是这个缘故,他如今才只是区区国子监待职,否则去走史弥远的门路,为一州府之尊,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这让他多少有些心中不平,在他看来,史弥远虽说会做官能揽权,却不通政务,若换了他,必有振作大宋之一日。但他若是按部就班地升上去,还不知道能否进入枢府参政,哪有快意平生之志的时机!
可现在,这时机竟然就在眼前了。
深深吸了口气,让怦怦跳得极快的心平静下来,郑清之又思忖了会儿,然后抬头道:“相公,此事容我再思如何?”
他嘴上说再思,却没有坚持拒绝,史弥远极了解他的,知道他其实心中已经应允了,当下指着眼前道:“文叔大材,远胜于我,来日这大宋天下,还须文叔多多出力。沂王嗣子,虽天资不凡,总须有明师指点,文叔,此事非你莫属!”
郑清之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此事。
了却心中之事后,史弥远只觉胸怀大畅,想着那位皇子赵竑,他嘴角微微一翘。
“今日所言,出自我口入之君耳,若有一字泄露,君与我皆有灭族之祸。”下楼之前,史弥远终究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文叔,慎之,慎之!”
“相公请宽心,我知道轻重。”郑清之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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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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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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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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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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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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