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赌鬼的呼噜让唐弃一晚上都没睡好,到了下半夜,甲板上又咋呼了好一阵,唐弃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干脆出去看看,但是失眠的人总有一种错觉,以为再熬一熬就能睡着,抱着这样的幻想唐弃在床上越熬越清醒,结果一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打了一小会儿瞌睡,当他惺忪着眼睛踏上甲班时,已经错过朝食了。
唐弃在副舵旁找到了木芳,后者今天因为被大翁盯上而没法开小差,半天没沾酒让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昨天夜里甲板上在吵什么?”
木芳愁眉苦脸地握着舵把,一副出工不出力的样子,真不知道是他摇舵还舵在摇他:“昨天半夜两个泉州伙计在甲板上看到老屠了,老屠要他们立刻返航。”说到这儿他无比羡慕地瞅了一眼艏楼的方向,这老油条一定很想过去看热闹,“泉州人正在那里闹呢,唐相公,不如你去看一看,告诉我事情怎么样了。”
真实的情况并没有木芳想象中那么严重,赵登儿只是把鞭子亮出来,闹事的泉州水手就知难而退了。看在大翁桓有龄的面子上,赵主事并没有打算深究,他们找来那个声称昨晚看到屠年海的水手,打算以盘问的名义吓唬吓唬他,但是之后的事情忽然朝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了。另有两个人伴站出来宣称自己昨晚上也看到了屠年海,只不过不是在甲板上,有一个人是在梦里见到的,另一个人则一口咬定已经死去的碇手昨晚曾来敲过他的门。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后一个水手是翟东焦带来的福州人,不但公认诚实可靠,而且胆大得邪乎。
几个高层走进艏楼紧急商讨了一下,最后他们勉强达成了共识。当天中午,在一阵昏天黑地的经文唱诵后,水密仓的门被重新打开。
即使站在正午的阳光下,船员们还是觉得背脊有点发冷。刚才的经文非但没能壮了他们的胆子,反而在他们心中投下了光怪陆离的阴影。唐弃看着最靠近舱门的那几个水手,仿佛听到了他们咽下口水的声音。
两个三佛齐水手被点名要求下到舱底抬出老屠的尸身,在船上人多欺负人少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这些三佛齐人总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一有机会就用他们的家乡话嘀嘀咕咕,人缘算是差到极点了。
三佛齐人极不情愿地下到舱底,没过多久,卷着芦席的屠年海就被扛了上来。重新登上甲板的三佛齐人看上去非常魂不守舍,他们在其他水手嫌恶的眼光中用家乡话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来到翟东焦面前,用生硬的崖州话报告了一句什么。
翟部领皱起眉头,像是指着一堆秽物一样指着木讷的三佛齐人:“谁知道这个玩意儿说了什么?”
三佛齐人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中贼眉鼠眼地转头四顾,脸上写满尴尬,然后,他用更响亮,更缓慢的速度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翟东焦看向聚拢在一起的崖州人,后者纷纷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听明白,而且事实上,他们很可能根本就没去听过。
三佛齐人最后又用家乡话说了一遍,他已经放弃解释了,甚至做好了罚挨饿的准备,这是全船上下对待多事三佛齐人的一贯做法。高句丽人和东瀛人水手站在远处露出兔死狐悲的表情,但谁都不知道他们心中有没有在幸灾乐祸。
“我想他是说,”这时翟东焦身后响起了一个含糊的声音,“老屠的尸体没有好好躺着。”
翟部领这才注意到背后站着的大食胖子,他撇撇嘴:“你懂三佛齐话?”
大食人笑了笑,挺着大肚子来到三佛齐水手身边,同后者叽哩哇啦地交谈了几句,然后转头面对翟东焦:“他们说,他们下到舱底,看到死人端端正正地在角落里席地而坐。”
此言一出,甲板上顿时鸦雀无声,那些原本洋洋得意,等着看三佛齐人丑态的水手们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过了半晌,窃窃私语声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翟东焦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黑着脸把手一挥,早有事先准备好的福州水手抬起尸身走到船舷边。
“等下!”与屠年海同为崖州本地人的三副舵路昂急着喊了起来,他的口音太重,别人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至少给他换身好衣服!你们不能让他卷着草席走!”
除非遇到疫病等特殊情况,否则船上人是不能抛下同伴的,把同船手足扔进海里喂鱼更是大大违背了船上人的行为准则。路昂作为一个三副舵,这种事他没有发言权,他知道自己救不下老乡的全尸,也只能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为老乡最后的尊严舍命争取一下。
船员们面面相觑,有些人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同情,甚至连翟东焦都有些踌躇了,一边的赵登儿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翟东焦嘶声高喊:“别废话!扔出去!”
所有的船员都像是脊梁被扎了一下,福州水手条件反射般把尸体连同芦席抛出了船舷。
船舷外随之响起沉闷的水声,这声音给人的感觉太不干脆,又太潦草,以至于所有的人内心深处都拒绝把这水声作为整起事件的结束。wWW.ΧìǔΜЬ.CǒΜ
唐弃没有看漏路昂望向赵登儿那种仇恨的眼神,也没有看漏翟东焦懊恼而怨愤的表情——他又一次搞砸了向独孤元应表现的机会。
唐弃知道,另一个人也不会看漏,高镇此时正站在人群最外围,淡色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扫过所有人,最后,停在了薄罗圭身上。
赵登儿回到自己的舱室,胸中的怒火几乎要从喉咙口顶出来了,他咬着牙开始咒骂,从最低级的水手到翟东焦,每一个人他都没有放过,最后他甚至把独孤元应都骂进去了。
“淹死鬼,活脱脱都该是淹死鬼!”赵登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各种船上最恶毒的词汇都骂尽了,可依然没能让自己的气顺下来。最后,他急迫地走进柜子,取出钥匙打开锁,那张海图还完好地躺在柜子里,像是一个乖巧的小孩等待着大人的探访。
这张海图原本是从火长薛团那里借来的,但赵登儿根本没打算还回去,它太特别了,全船只有他赵登儿才配保管这件宝贝。
事头将海图取出,摊在桌上一遍遍地抚摸,那上面的图案今天看起来愈发明显,肩膀的轮廓已经已经呼之欲出,即使是眼力普通的人也能依稀辨认出那些线条了。
“我佛慈悲,”赵登儿呢喃着,怀着一种即将在海上参拜真佛的虔诚,“我佛……慈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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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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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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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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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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