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监狱里的是当地蒸饼铺的伙计,被怀疑谋杀了自己东主一家。这人一年来已经挨过了三堂严刑,浑身的肉烂了又好,好了又烂,可就是一点都没有松口。正当所有人都相信他开年一定还能熬过第四堂的时候,他却偏偏死了。
狱卒告诉鱼一贯,那人死前的行为十分古怪,从昨天入夜开始,原本只能卧养的他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牢房里摇摇晃晃地一直站到了三更天,还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唱着家乡的儿歌。其它牢房的狱友中有几个不信邪的想要找狱卒来给他一点教训,但是在看清那人脸上的疯狂笑容后选择同其他人一道缩回自己牢房的角落里。
到了后半夜,那人踉跄着开始在自己的牢房里踱步,歌声中时不时还夹杂进神经质的窃笑。他偶尔会停下来用那双癫狂的眼睛注视某个犯人,后者在他的目光压迫下只能蜷缩在地噤若秋蝉。
重刑牢房的囚犯们就是在这种精神折磨下睡去的,当第二天鸡鸣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带着昨晚那种狰狞的笑容离开了人世,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杀了他东主一家子再包进蒸饼里,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天正好轮到鱼一贯和道士值旬[1],他们站在围坪上,默默地看着两个身着皂袍的狱卒们走进重刑牢房,过了一柱香时间,又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凝重而肃穆,其中一名狱卒腋下还夹了一柄泛黄的旧油纸伞。
“他们要干什么?”道士问。
“看下去你就明白了。”鱼一贯懒洋洋地回答,经常出入牢房的好处之一,就是对高墙后许多不为外人道的怪事司空见惯。
走出牢房后,狱卒把油纸伞打开,举到了两人当中那块空间的上方,然后,两个狱卒就迈腿向大门处走去。他们走得很慢,很恭敬,像是在迁就伞下某个看不见的人。许多狱卒在远处看着他们,但是一个个都铁青着脸闭口不言,从鱼一贯这里望过去,像是立了一排五官僵硬的人偶。
两个狱卒走到大门前,已经有书吏手持朱笔名册迎了上去。鱼一贯听到书吏高声宣叫了死者的名字,然后将笔在名册上一划一钩,动作里充满了仪式感。
“这是在帮死者出狱。”老赌鬼慢悠悠对道士解释,“凡是在牢狱里蹊跷而死的人,都需第一时间帮他办好手续放还外面,否则,冤魂可能永远要被高墙困在这里。如今那人阳间的债,钩清了。”
说话间,狱卒已经把伞收起,抛出了大门外。远处观望的人看到这里,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这种场面贫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周问鹤说。
“我就见过好几次了。”鱼一贯说着又往门外瞟了一眼,即使是他也有点浑身发冷,此刻,他从心底庆幸他身处在森严的牢墙之内,“死在牢里的糊涂鬼本来就不少,这座牢里,那就更多了。
“哦?这座牢有什么讲究吗?”
“从这座牢房建成开始,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个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当地人都说,是这里风水不好。隋末时一支乱兵在附近劫掠时曾驻扎在此地,当天晚上他们的首领摆下鸿门宴除掉了好几个结拜的亲信,流寇当久了就会这样,明明走投无路还不忘清洗自己人。你脚下这块地方原本是口水井,此地二十年前闹过一场瘟疫,源头就那口井,后来县里把井填了,还在上面造了牢房,就是要用人气压住下面的邪气,他们想得可真容易。”
鱼一贯眯起了眼睛,看向远处绿痕斑驳的孤峰:“青上青,是鬼营。”他喃喃说,“鬼扎营的地方,人怎么能活得好?”
鱼一贯同道人的交谈就到这里为止,他当时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事实上,一直到当天晚上他被狱卒们五花大绑架出牢房,在刑房里吃了一顿老拳之后,他还是没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几位差爷,有话……”他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但是伤痕累累的面部随便牵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他甚至连一句整话都说不下来了。
“姓鱼的,你很有见识啊?”牢头露出狰狞的笑容,他身后的狱卒脸上也纷纷浮现出冷笑。鱼一贯忽然感觉浑身冰凉,以前,他在好几个监狱里都见过这种笑容,每次狱中有人庾死前,他总能看到狱卒这么笑。
“差,差爷……”
“青上青,是鬼营。对不对啊?”牢头阴森森问。琇書網
鱼一贯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不见了:“牛鼻子啊……”他失神地看着地面,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现在的处境,“竟然……出卖我!”
(“回忆,鬼营”第一部分结束)
吃牢饭的时候不要多说话,因为鬼知道你的哪无心之言就摸到了狱卒的虎须。那些阎王们要人死并不需要多么拿得出手的理由。这些道理鱼一贯都懂,但他依然没有因为那天的飞来横祸给自己找到一个说法,事实上,他都不明白那个道士为什么要出卖他,想来想去他只能接受这种解释了:“那个牛鼻子想弄死我。”
水手的祝祷已经结束,踏着夕阳的余晖三三两两地离开甲板,老赌鬼发现那几个三佛齐人正看着自己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他皱了皱眉头,这就是这些化外蛮夷讨厌的地方,他们总喜欢鬼鬼祟祟讲非我族类的番语,别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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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图有问题。”高镇心想,“虽然我还不知道问题是什么,但是那张佛像太让人不舒服了。”他斜靠在走廊上,闭起眼睛,尽量忽视墨舟的摇晃。捕头原以为只要把自己关在舱里就可以忘掉此刻身处海上的事实,但是狭窄的舱室反而让他更加喘不过气来,他慌张地在船上四处逃亡,舯楼,艏楼,艉楼,甲板,水密仓,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心下来,情况显而易见,他在海上,他无处可躲。
名捕的眼睛猛然睁开,淡色的眸子死死盯在眼前人的身上。身披孔雀大氅的虎裘客苦着脸立在他面前,表情像是一个对儿子不满意的无奈父亲。
“尹三爷,有何指教啊?”高镇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虎裘客。
“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去问水手要一些海水喝,吐一下就好多了。”
一道肝火窜上了高镇脑门,他怒视着眼前的汉子,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拿对方去吃官司。“我把话放在这里,周问鹤我是一定要抓的!”他咬牙切齿道。
面前的人却依然不温不火,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揶揄的对象是江南道神捕:“你说……周问鹤杀了洛阳一对姐妹……”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收住了口,师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人身后。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她冷冷问。
下一刻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不信任的视线在他们中间来回往复。
就在这时,走廊上过来了第四个人,他看到堵在前面的三人都面色不善,不禁有些踌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个人同时望向新来的人,目光像是要把那人就地大卸八块。
“阁下也是为了‘铁鹤道人’而来的吧?”三人中有一个人淡淡道,声音犹如虎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啊?”
那人显然被看得很不自在,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别过头,不去看三人嘲讽的表情:“在下唐弃,是蜀中唐门子弟,索长老的朋友。”
注[1]:唐代囚犯一旬(十天)能有半天假期,但是不能离开大牢,可以理解为放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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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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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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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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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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