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阮清还是在第一时间打了个抖擞,就像是猫看见狗的天然反应,她竟然对自己这副反应觉得意料之中。
仿佛,她即使没有记忆,神魂也依然认出了这阵阵铃声。
阮清压下心头不适问道:“你们听到了吗?”
回应她的是裴逸和婴婴的茫然,那两人眼神沟通一番,都确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原来只有她才能听到,又和那位“魔神”有关系吗?
阮清看着郎子青顺着铃音的方向消失在雾中,咬牙追了上去。
白色的雾迷住了双眼,空气冷得不像话,那些雾气触在睫毛上,便凝成了霜花。
睫毛的主人眨巴几下,便又化成水汽凝在上面。
衬得红衣小姑娘越发像个误入迷阵的仙子。
雾渐渐散开的时候,便又凭空出现一座巨大的拱桥。
那桥上镂空雕刻着六尊形态各异的邪物,许是年头久了,木板在郎子青走上去后发出惊悚的吱呀吱呀的响声。
桥头枯树下,有个老太婆佝偻着身子,搅动着大锅里的汤汁。
锅下燃着熊熊炼狱火,锅上那汤汁冒着滚滚热气,老婆子一挥动汤勺,便飘来阵阵怪异难闻的气味。
阮清心道这应该就是孟婆了,一边好奇打量了一眼,一边就要上桥去追郎子青。
孟婆突然从锅中伸出汤勺,那勺柄陡然拉得有整个桥一样长,挡住阮清去路。
“小姑娘不喝一碗汤,可不能下去。”
桥下便是忘川河源头,前一秒血海翻涌,后一秒又如浩瀚星海,让人辨不清善与恶,真与伪。
阮清心说你好好的编制内人员,怎么说起话来像个大反派。
于是莫名其妙瞪她一眼:“谁说我要下去?”
孟婆:“……”
你不下去巴巴来奈何桥看风景啊?
大约是孟婆的眼神太过懵逼,裴逸有些好笑地上前打破僵局:“婆婆也给桥上那人喝了孟婆汤吗?”
孟婆看这年轻人长得好看嘴又甜,顿时换了副姿态,笑眯眯道:“那位是小妖王,哎,可怜见的,老妖王竟落了个神魂尽碎的下场。”
阮清心头一跳:“那他这是?”
“这是第七殿那位与妖王有点交情,心头软,紧赶慢赶带回了几缕神魂碎片,收在这忘川河水中,要它看尽世间贪嗔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或许能重新滋养开窍也说不准。”
阮清诧异:“竟还有这种法子?”
孟婆纳闷,上下打量她:“看你也像是修仙中人……这些东西,就连凡间那什么狗屁太白学宫都会学习,你到底是哪家的后生?”
说着就以一缕鬼气探入了阮清气海雪山。
婴婴:“……”
啧,不好好学习的下场,这回尴尬了吧。
阮清挺着一张镇静的脸,刚想要找个由头打发孟婆,却见对方似乎是被什么兀得弹开,趔趄着退了三步,阮清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孟婆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
阮清:“……”
就扶了一把而已,大可不必。
这头还在懵逼,孟婆却已经将头伏在地上,苍老的嗓音里都带着颤栗:“老身……不知是您回来了……还望赎罪……您……您请上桥随意逛。”
嚯,阖着这还自带通行证。
阮清没在意这点插曲,达到了目的,拽着身后两人便上了桥,孟婆直到几人远远离去,这才发着抖起身,向十殿阎罗汇报这一惊人讯息。
桥上,郎子青怔怔望着水天交界处,点点银辉倾泻而下,那其中包裹着他十分熟悉的妖力正在慢慢散去。
他记起上次见到老爷子,两人还是针锋对麦芒。
他对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你也尝尝心爱之物尽毁的滋味”,呵,真是报应,如今都报到他自己头上了。
他想到幽冥狱看到的幻象,他很清楚,那不仅仅是幻境,那是曾经的回忆。
是老爷子的执念和怨。
阮清三人到他身边时,郎子青并未回头。
“他死了,死前杀了那只傀。”
那傀他们都认识,是象林之邑从前与郎君交好的狼妖,就连境界也与他不相上下。
这只傀做的太过完美,摆明了就是针对郎君特别定制的。
郎子青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平静道:“我以为,老爷子就是为了重诺害死我爹娘,谁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什么妖魔联盟,祸乱世间都是子虚乌有,仙门要杀,便囫囵找个由头开战了,只要咬准了魔神包藏祸心有违天道,就大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光明正大替□□道。”
“我跟老头作对这么多年,就是个笑话。”
良久的沉默。
众人都不好张口规劝,只默默陪着郎子青站在这忘川河源头上,看着那点点星光融入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奈何桥头上千年如一日,无风,无雨,也无新闻。
只有孟婆自顾自念叨着“得多熬一些,最近又要来很多新人”,挥动着勺子搅动她那一锅闻之色变的汤汁。
直到那些星光都汇入忘川河中,成为水中一轮泛着孤光的满月。
裴逸弯了弯唇,率先开口道:“朗殿下,世间事又有谁从一开始便都堪得透彻呢?今日你知晓了这其中一重,来日说不准还有第二重,第三重。”
已经过去的,便勿要挂在心上介怀,徒增烦忧。
况且,新旧更迭,谁又说得准旧的便一定会完全离开这世间。
郎子青也看到那轮圆月,一时心神微动,刚要接话,却被阮大姑奶奶横插一脚。
阮清插科打诨道:“就是,你看看我,谁能想到像我这么个17岁的天才少女,十年前竟然……”
三人都将目光投在她身上,那眼神里分明写着:然后呢?
阮清卖足了关子,摇头晃脑道:“竟然只是个7岁的少女。”
末了又加一句:“世事无常啊。”
“……”
无常个屁啊,没话说可以闭嘴好吗。
原本肃杀的空气被这个不像样的冷笑话清扫一空,郎子青有了水中的念想,也缓过一口气来。
他有些头疼的在阮清和裴逸之间来回打量,给裴逸递了个颇为同情的眼神之后,倒起了闲心逗阮清。
“就你这样的可别少女了,没叫你老妖婆都算给面子。”
阮清翻白眼:“没眼光的东西,我这张脸放在你那铭潇楼,撑得起整个门面!”
“那您得是楼里的柱子吧。”
“……”
裴逸和婴婴没忍住,笑出声来。
阮清冷笑一声,气急败坏道:“郎子青,给爷作个揖,说你错了。”
上一秒还嘚瑟的小妖王顿时原地懵逼,化为原形,冲阮清摇着尾巴作揖。
萨摩作着作着又“汪汪”地呜咽起来,好像被欺负的小可怜。
阮清满意了,冲一旁默默退后的两人笑道:“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婴婴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屁股,笑得谄媚。
阮清懒得在计较,松了口,郎子青立马又化为人形,开口就想破口大骂,却在触及对方警告的眼神后,把满腹暴怒吞进了肚子里。
就很委屈。
“妖女……”郎子青本来吃了鳖,余光扫到裴逸坏心眼地笑了:“裴公子,你来评评理,你会愿意喜欢这样的疯癫……妖婆吗?”
裴逸迎着两道灼灼目光,淡然回答:“此事……在下想都不敢想。”
郎子青得意冲阮清挑眉,还没等阮清举起拳头去收拾裴某人,裴逸那清润又带着压制不住的调笑的嗓音再度响起。
他说:“我哪有这种福气。”
郎子青&婴婴:“……”
是个高手,甘拜下风。
阮大姑奶奶自然也是诧异了那么一秒钟,但这位脑回路向来九曲十八弯,顺着裴逸的话一想还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十分满意地挥手示意对方说的很不错。
裴逸怔了怔,还是被这副可爱劲儿逗得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郎子青:莫名觉得这两让人看不下去,没眼瞧了。
阮清率先回身,轻咳一声发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这话自然是问郎子青,但余光又扫向裴逸,似乎也想要探探对方口风。
郎子青望着水中月,凌然回:“仙门既然觉得我们是邪魔外道,要除之而后快,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份名头……”
话没说完,郎子青被阮清一巴掌拍了个暴栗。
“说你是什么你就当什么,你怎么这么乖呢?难道是血脉里抑制不住的冲动?”
这是骂他是狗。
虽然但是,郎子青依然觉得受到了侮辱,指着阮清鼻子气得不行。
婴婴看热闹不嫌事大:“难道你不是狗?”
郎子青:“我……”
这要是否认了,天狗一族的长老们必然不能让他继任妖王,到时候妖族各部更要生出龃龉来。
他咬牙咽下这笔账,并且通通记在了最弱的菜鸡婴婴身上。
婴婴:???
裴逸笑了笑,调和道:“为今之计,朗殿下还是先重整妖族各部为先,象林之邑能直抵妖城,其中,恐怕不会少了内应。”
郎子青捏了捏拳头,这笔账,他自然是要算的。
阮清又出主意:“完事之后,你可以反其道行之啊!”
“怎么讲?”
“他说你邪魔外道为祸苍生,你偏要五好公民除暴安良,气死他们。”
郎子青:“???”
想象一下小妖怪看望孤寡老人,照顾稚童的场面……还挺上头?
他这么想着,嘴上又问道:“你们呢,听这意思不和我回妖城了?”
阮清点点头:“该查的查的差不多了,得回趟师门。”说着又看向裴逸,“你呢?”
裴逸笑睨半晌,才叹息:“是啊,出来太久了,我也得回趟殿里。”
阮清:“哦。”
裴逸又凑过去调笑:“怎么,小美人儿舍不得我?不如我先送你回万剑宗……”
阮清翻白眼:“好走不送。”
裴逸敛了笑意,柔声道:“若有需要,让青鸟来寻我便是。”话落,递给阮清一根翎羽。ωωω.χΙυΜЬ.Cǒm
阮清也不客气,接了就塞进芥子囊中,还抱怨“等你收到信黄花菜都凉了”。
裴逸又好心情地笑起来。
从忘川河要回妖族容易,回人世间却要费些功夫。
阮清刚要问裴逸时,逆流处便缓缓行来一艘船,是渔一舟。
老爷子也不客套,吆喝一嗓子让人上船。
阮清笑:“哟,不是进不了鬼界?”
渔一舟笑吟吟瞟了一眼奈何桥边的孟婆,孟婆吓得把头都要埋进锅里。
渔老爷子道:“只要不离这忘川河水,谁能说我有错。”
阮清挑眉,笑这老头还真是奸猾。索性上船启程离去。
直到俩人渐远,一直坠在角落的婴婴才幽幽对郎子青说:“我呢,她是不是把我忘了?”
郎子青:“……”
竟然从她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于是即将上任的妖王好心情道:“走吧,先跟我回去。”
妖界重创,百废待兴,这丫头片子虽然弱,顶着九婴的名头能吓一个是一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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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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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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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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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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