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昱正在窗边榻上拾掇莲花炉,准备端来地上煮水,闻言走到皎然身边坐下,直视她的眼睛,看得皎然都以为自己脸上开花了。
“怎么了?”皎然稍稍往后仰,战术性远离凌昱。这人是有多健忘?上回在山上,他们可是不欢而散的,怎么还能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凌昱现在的脾气好得都不像他本人。
“还跟我赌着气?真不想知道?我待一会儿可就要走了。”凌昱道。
听听这话,难道没有一点吊起来卖的意思?皎然拾起筷子,夹了一块醋溜肉片,重新用起晚膳来,“世子爷倒是瞧得起我,我一口气没有那么长的。”
凌昱闻言展眉而笑,似乎皎然这话对足了他的胃口,“此言不假,你这人就是心大得很。”
不心大点早死了八百回了,皎然暗暗地想,然后皎然又听凌昱道,“唯独待我不同。”
怎么说得像苛待他了一样?皎然瞪了眼凌昱,这人是脸皮多厚才能这么淡然地说出这种好似自己受了委屈的话来。皎然觉得自己不要太与人为善好吗。
凌昱又笑道,“以你的性子,在外人面前装也会装得和善,这说明你待我如自家人,才会在我跟前置气。”
皎然就差拍桌而起,真是什么话都叫他一个人说完了,但若是拍桌而起,岂不是验证了凌昱的说法,所以皎然只能转头又对凌昱笑笑,这次的假笑弧度翘得比方才更大。
“不是正忙么?既然忙着,差不多就忙去吧。”皎然道,这逐客令很明显了吧。
“其实也没那么忙,透透气的功夫还是有的。”凌昱双手交叠撑在脑后,腿一伸,就在皎然旁边躺下。
这是赖在这儿的意思?“要睡回你府里去……”
皎然推了推凌昱贴在她身后的胸膛,凌昱干脆侧躺而卧,两只手往皎然腰间一圈,牢牢将她固定住了,“别动,我不睡,就躺一会儿,方才从宫里出来,本想回府歇息,不知怎的就走到你这儿来了。”
凌昱的脑袋又往皎然腿边蹭了蹭,“见到你我就心情好,整个人都舒坦了,倒是没走错。”
皎然扭了扭腰,不过对凌昱毫无影响。
“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皎然烦躁地接着喝汤,好在月来相照轩是她的私人领地,不然要是被人瞧见他们这模样,说成什么还真难说。
凌昱睁开眼望向皎然,“我倒是想当成家,你愿意么?”
皎然咬了咬箸子,不再说话。两人莫名其妙地又似乎回到了不清不楚的阶段,但皎然很明白,一样的人,若是再走一遍一样的路,依旧会是一样的结局。
所以最后皎然还是忍不住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答案?我说的话你何时能听进去?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你这幅什么都要听你的、由着你,不顾他人感受的样子了!”
“真的吗?”语调轻快上扬,凌昱听上去似乎有些高兴,皎然眉毛一拧,气得差点要一口血喷在他脸上,便又听凌昱道,“阿然,都说出来,不要把不满憋在心里,全都说出来,好不好。”
凌昱的声线很温柔,像在循循诱导迷茫而陷入困境的后辈,又带着几分欣喜,显然是没想到一贯好脾气的皎然会对他说出这话。
不过这种话哪是想说就说的,刚说出口皎然就有些懊恼,这种脱口而出的话最真实,说得越多牵扯越多,这会儿自然也说不出来了,说不出口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皎然不怕和凌昱言语争锋,不怕凌昱咄咄逼人,因为那样的凌昱皎然很熟悉,可他一旦柔和下来,皎然顿时有点招架不住。
好在凌昱也不刨根问底,心情一好,连关子都不卖了,“我来这儿寻你,一是漫无目的却走来了,二也是来替你解惑的。”
怎么突然又绕回来了,皎然被凌昱这跳跃性的思维弄得摸不着头脑,只是谁说她需要解惑了,皎然放下汤勺。
凌昱抬了抬眼皮,“你别急着反驳,若是不想知晓内情,你因何跑到街上去看热闹,又日日去大酒楼探听耳报神,你惯不爱凑热闹的,不是吗?”
开业至今,皎然巡场只在大酒楼走过场,多半时间都泡在花园和酒院子后厨里,要么是拈花弄草,要么是研究新菜式,少在人前露脸,但大酒楼里风声多,近来皎然确实在大酒楼里上下一待就是小半天,只可惜也只能听个半囫囵。
被凌昱一语戳中,皎然耸耸肩,“朝廷拨乱反正,作为一介草民,有点好奇心不是很正常?你这样日理万机的人,我怎么好意思打搅,只能望望风,伸长了耳朵,再看看能不能问问别人咯。”
“你还想问谁?”凌昱搂着皎然腰的手忽然僵住,害得皎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原本是想给自己找回点地盘的,哪知道一和凌昱说话,皎然也容易“做自己”,话说得顺了,嘴却瓢了。
那个别人自然不会是酒楼里的酒客,对那些酒客,皎然的寒暄向来是点到即止,纵是打听,实则也是竖着耳朵借口在一旁听着。皎然嘴里的别人,无外乎薛能和花姑这几位勉强能算有交情的人。
“你可别忘了茂挺是有妇之夫。”凌昱冷冷地提醒,又道,“真是多此一举。”这是在讽刺皎然舍近求远,不来问他,反而想跑去问薛能。
“哪里就扯上有妇之夫了,薛公子和花姑常到十二间楼来吃酒,我想问他们不是人之常情么,你的行踪可难捉摸多了。”皎然一脸“我真冤枉”,四两拨千斤又把这一耙倒打到凌昱身上去,其实之所以不问凌昱,还因着他俩闹掰后凌昱少来十二间楼,再者皎然也想撇清关系不想见,但这当口,皎然可不敢提“闹掰”这两个字。
凌昱紧了紧皎然的腰,“你鬼心眼那么多,脑袋那么灵光,难道还能不明白?”凌昱道,“若你指挥飞月一声,要见我不比见他们简单?”
将飞月和叠影他们四人留在十二间楼,未尝不就是凌昱不愿和皎然两断的最好证明,如此明显刻意且人为的藕断丝连,可惜皎然一直甘当睁眼瞎,与其说不愿去承认,倒不如说她总是装傻。
皎然确实很擅长装傻,眼见这条路行不通,再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斗下去,说到天亮都回不到正题,皎然吸了一口气,还是得靠她把话头牵回去。
“这不是连他们都还没等到吗?不过,怎么突然就将秦”,皎然顿住,差点又喊成秦将军,“将秦家兄弟捉住了?”像秦单秦双这样的文武朝臣,不说名望,在朝中也是小有威望,若非证据确凿,且还是难以翻身的证据,可不好一点脸面也不留就装在囚车里游街示众。
本朝善待文臣,想当初皎仁甫觊觎龙椅,放在别朝早该千刀万剐,但最后也只沦落到发配边疆的下场,可见秦家兄弟,着实犯了当今天子的大忌。琇書蛧
“正因为有威望,才要瓮中捉鳖杀个措手不及,不给回神喘气的机会,免得打草惊蛇扑了一场空。”凌昱道,秦家兄弟都是在京城有根基的人,一文一武,兵权虽不在秦双手上,但做了这么多年的威武将军,手下多少有点兵将,因着忌惮于此,才选择在秋猎时撒网。
为了不打草惊蛇,山上山下埋伏的都是玄镜堂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就是为了活捉这两人,但这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秦双武艺虽高超,可山势崎岖,密林掩盖,有薛能的禁军在侧,再能耗也抵不过禁军的铁甲包围,加上凌昱和薛能的配合,所以无需暗卫现身,最后生擒没领府兵随行的秦双和秦单游刃有余。
皎然点点头,如今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但稍稍一想就知道,在鱼儿落网前,谁都不敢说有十足十的把握,还不知凌昱是如何的殚精竭虑呢。
“那皇上提前归京,可也是因着这件事儿?”皎然问道,当日皇帝自行策马进京,那气势可是让京城百姓咂舌到今日,嘴巴至今也没合拢的。
皇帝向来都端坐在龙辇中出行,宛如一尊移动的俯瞰众生的菩萨,百姓何时能见到皇帝策马奔腾的模样,且皇帝正值壮年,这下可不只像神仙下凡了,还让真龙天子的英姿又添了不少传说。
凌昱无奈笑道,“你们这些人就是闲的,惯会瞎想编话本。”凌昱顿了顿道,“不过也并非没有原因。”
皎然向凌昱投去洗耳恭听的眼神,凌昱笑得像只老狐狸一般,“这次南下,宫里可一位妃子都没跟去。”
真是污了耳朵,皎然简直又想拍桌子了,正事儿说着说着,也能转成荤话?
“你别不信,皇上回宫,第一个去的可就是你书筠姐姐宫里。”凌昱道。
皎然“嘁”了一声,“你平时在圣人面前也敢这么没正行么?”
“那自然不会,只在你面前才这般,我可不关心别人的私房事儿。”凌昱笑得有些欢快,见皎然鼓着一张嘴,轻轻拍了她的背,“好了,不逗你了,圣人急着回城,大概还因为被气着了。”
皎然吞下最后一口汤,心里好奇得直冒泡泡,“谁敢气当今天子呀?”
凌昱抽走皎然腰间的手绢,替她点了点唇瓣,因着好奇心过于旺盛,以至于皎然都忽略了凌昱这有些亲昵的动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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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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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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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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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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