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雁南谣>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外公
  二殿下。许久未听到过这个称呼了,晏恒有些迟滞,从未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有人这样唤他。

  “师公干什么这样喊我。”晏恒不太自在,低下头说:“我早已习惯自己是五殿下了。”

  周盛年捋了捋胡子,慈爱的看着他:“在老夫心中,你永远都是二殿下,是先皇和淑宁贵妃的孩子。”

  猝然提起故去多年的双亲,晏恒心中激荡,有几分急迫的开口道:“师公,我知道你是定不会坑我的。但是你今日在朝堂上为何要说那样的话,这不是,把我往风口浪尖推么?”

  周太傅呵呵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殿下,陈绍礼这个人,您可曾听说过?”

  “陈绍礼……”晏恒努力回忆着:“似乎有那么一点微末的印象。好像是钦宁年间因为什么诗案的事获罪流放,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被翻了出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最后应该是去世在辽东了。师公,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来了,他可是你的故友?”

  周盛年颔首,神情中难掩怅然:“不错,他的确是我的故友啊,是我在朝堂上的老搭档了。但是,他还有一个身份。”看着陈楠澄澈的眼神,他在心里长叹一声,说道:“他是你外公。”

  晏恒诧异的张大了嘴巴。是了,他隐约记得,母妃的娘家是姓陈的。只是在深宫中那么多年,在他眼里,她是娘亲,在旁人眼里,她是淑宁贵妃,很少有人还会记得,她曾经是陈家的女儿。

  有温热的血流沿着心脉淌过,那种感觉很微妙,他们在谈论的这个未曾谋面的人,竟是他血脉相连的外公。

  周太傅接着说:“在你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与你外公曾共同执教东宫,后来你外公被牵连入狱,便只剩了我一人。你母妃当时也不过十来岁,一个孤女,家道中落后走投无路,隐姓埋名进了皇宫,却意外邂逅了你父皇。她真是我见过的最聪颖的姑娘了,当我得知她真实身份的时候,当真是喜极而泣,看着她跟你父皇恩爱和乐,我真心替她开心,也替绍礼开心。在辽东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有了你父皇暗中庇护,至少能生活的很安稳。我甚至还去辽东看过绍礼一次,这个人呐,放到哪都是块当先生的料,我到的时候,正见他手把手的教看守的孩子们写字呢。”

  晏恒认真的听他讲着,脸上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他轻声说:“我记得父皇看向母妃时的那种眼神,他看着母妃时,眼中似乎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除了淑宁贵妃外,先皇这一生没有再宠幸过其他任何女子。淑宁贵妃为人所知的家世,不过就是个善堂无父无母的孤女,诞下皇长子后,先皇一度想将她扶上皇后的位置,奈何朝中反对的声音太大,你母妃也不是个爱争抢的性子,后来便就作罢了。但你父皇也开始了与朝臣无声的抗衡,皇帝无后是大忌,他可以不立淑宁贵妃为皇后,但是也不会立其他人,淑宁贵妃只能是他后宫中唯一的女人,他就这样默默践行着对你母妃的承诺。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淑宁贵妃实为罪臣之女的事还是让人知道了,群臣雪夜跪谏乾正殿,请求废黜淑宁贵妃,或者,严惩陈绍礼。”

  晏恒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他知道结局,淑宁贵妃没有被贬黜,而陈绍礼,死在了辽东。虽然已是前尘往事,可听到这些时,还是清晰的感觉到有一把利刃狠狠豁开了心口。

  周盛年惨淡的摇了摇头:“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看到一个帝王,几乎是在恳求他的臣子们,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妻子。可那场夜谏还没结束,辽东就快马加鞭的传来了陈绍礼畏罪自尽的消息。哪里是畏罪呢?他分明是不想看到两个孩子再因为他为难啊。”

  晏恒眨了眨潮湿的眼眶,他记得,那天晚上,晏晗带着他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看到,父皇和母妃相拥着抱头痛哭。那件事后,淑宁贵妃大病一场,再没有离开过病榻。

  “贵妃娘娘的身子本来就不甚好,那一病之后,就再没好起来过。直到那年,你才……”

  “五岁。”晏恒没有迟疑的答道。

  “是啊,你才五岁,大殿下十三岁。”周太傅满是皱纹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淑宁贵妃走后,先皇对朝政就彻底心灰意冷了。唯一的坚持,就是他执意将贵妃追封为皇后,百年之后,能与她共眠陵寝。但这也铸成了他与阁臣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他虽然每日照常上朝,批阅奏章,却不再听那些长篇累牍的劝谏,意见也常与朝臣相左。而那个时候,豫王的势力已经渐渐强大起来了,他年轻,果决,手中又有兵权,慢慢的朝中势力开始向他的那一方聚拢,尤其是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望族,比如容朔,比如温仪彦青,开始寻求新的依靠,以致最后积羽沉舟,天下易主。”www.xiumb.com

  晏恒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周太傅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那时候皇长子已经十四岁了,豫王取而代之,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大半势力虽是倒向他这一边的,但并非没有反对的声音。他采取的办法就是,杀。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但凡对先皇有一点缅怀之意的人,都被他杀的一干二净,不知有多少人,就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他所愿,渐渐听不到了质疑的声音,但是,没有人说,不代表没人记得。”

  周盛年望着晏恒,古稀之年的老人了,眼神却依然纯湛清亮:“殿下,你不是问我,我在朝堂上为何要那样说么?你是先皇的嫡子,之于那个位子,比你同辈中的所有皇子都来得更加光明正大,只有你自己不想争,没道理他们不想给。而现在,仅凭捕风捉影的一些传言,就让你做了阶下囚,朝中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为你说句话。他们是真的觉得你有罪么?未必。只不过这人呐,都是由奢入俭难,安逸久了,就忘了自己的初心是什么了。今天是拘禁,明天可能就是废黜,我说这番话,就是为了提醒他们,你无罪。有些事,总会有人记得,有些话,既然他们不敢说,那就我来说。”

  晏恒心中动容,自大哥故去后,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替他挡住风雨,叫他如何不珍视。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师公,你这样也相当于把我往旋涡中央又退了一步。坦白讲,我并无意卷入他们的斗争,那个位置我毫无兴趣,我想要的是接替我大哥好好守住虞州,仅此而已。”

  “若老夫什么都不说,殿下就能够全身而退了么?”周盛年不疾不徐的说道:“不是老夫又将殿下往旋涡中央推了一步,而是殿下的身份,让您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旋涡的中央。只是从前有大殿下在,替您挡住了那些暗流,但如今,您没有那层屏障了。有些东西殿下你是可以不去争,但你的隐忍,并不妨碍那些想争的人在背后捅刀子啊。”

  他从未离开过漩涡的中央。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般彻彻底底浇醒了晏恒。忽然间他耳边就响起了清欢那天说的话,在打猎的时候看见兔子弱小,难道就不会一箭射过去了吗?

  晏恒依学生之资恭恭敬敬的向周太傅行了一礼:“多谢师公教诲。我大概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周盛年亦回了一礼:“师公老了,老夫能教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今后的路还要靠殿下自己走。也希望殿下能记住自己的本心是什么,有锋芒却没有野心,这很难。”

  “本心。”晏恒咀嚼着这两个字,忽抬眼问:“师公,你觉得,我父皇他是一个好皇帝吗?”

  周太傅凝神想了片刻,缓缓说:“帝王的一生太难评价了,不是简单的一个好或不好就能概括的。你父皇少年御极,却如履薄冰,你祖母明成皇后走的太早,也并没有母族给他支撑。他不像豫王,内有生母坐镇,外又有个能征善战的母舅在朝堂上给他撑腰。

  但他的确非常努力的想做一个好皇帝,三更眠五更起,即便这样,他还是会受言官的诟病,而他想做的几乎每一件事,都会遭到阁臣的反对。

  先皇他素善丹青,听闻春日玉泉山的桃花很好,想去看看,但即便是这种简单的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所以为了能让臣子们满意,他逼着自己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可他毕竟是个人,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呐。在我眼中,他都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学生,若说他有错,那就是不该生在帝王家。”

  窗外打更的声音笃笃响起,不知不觉竟到了四更。案上的烛火快烧到了底,周盛年抬起枯槁的手护住抖动的火苗,用他那年迈的声音说道:“老夫的话都说完了,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还是尽早走吧。”

  “师公。”晏恒握住那双苍老的手,强压住自己声音里的哽咽:“敢问师公,皇上日后会怎样待你?”

  周盛年在晏恒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这个年岁的人了,他怎么待我还重要吗?就算这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天,我也死而无憾了。走吧,孩子,万事小心。”

  晏恒狠下心来向窗户走去,翻出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周太傅一眼。须发皆白的老人,阖着双目安详的坐在书案后,云淡风轻的浅浅笑着。

  忽而晏恒就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为了偷懒不念书,想了一堆蔫坏的主意来跟他对着干。什么往书里夹壁虎,在砚台里倒酱油,用墨汁染胡子这些事他全干过。周太傅每次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找隆和皇帝去哭诉,父皇假装很生气的要揍他,可巴掌落在身上的时候,又很轻很轻。

  周太傅的身形在泪水中模糊成一个影子,晏恒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拉上面罩踏窗跃了出去。周盛年这个年纪的人了,谁知哪次见面,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了。

  -

  在周盛年屋外值守的人穿的都是普通禁军的服饰,晏恒却是是觉得,那几个人机警的目光与大内的御林军无异。他不敢大意,一路上躲躲藏藏,终于摸到了豫亲王府的院墙边上。

  晏恒游刃有余的将拴着软绳的三爪钩钩在了墙头上,借着绳子上的力□□跃出。可就当他爬了一半,几乎都能触碰到瓦脊上的琉璃时,一声口哨的长啸刺破了墨色浸染的长空。几乎是同时,晏恒眼睁睁的看见一枚短镖破空飞来,将他借力的软绳一割两段。

  坏了,中埋伏了!晏恒脑子里瞬间飘过了这个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晏恒在墙壁上奋力一蹬,在半空中跃起,抓住了那勾住瓦脊的半截断绳,一个翻身挂上了墙头。位于高处,他才清晰的看到墙内墙外数个黑影同时向他包围过来,地面上再无他的落脚之地。

  晏恒足尖轻点,沿着豫王府的院墙狂奔了起来。豫王府以西紧邻西市尾端,商铺拥挤密集,其中还夹杂着民宅、胡同,弯弯折折的并不好走。晏恒借着冲劲飞身跃上了一间瓦房的屋顶,在林立的店铺民宅的房顶上奋力奔逃了起来。

  果然,下面的路不如屋顶上的好走,转眼间身后的那些追兵就被甩下了一大截。晏恒有些小得意,回头看了眼那群被他溜的气喘吁吁的人,然而他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挑上去,忽听到耳边有些异样的声音,他本能的一下子将身子矮了下去,不过转瞬,一只短箭擦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那群人竟然敢射箭!这是打算把他往死里整啊。

  此时他人在高处,简直就是个天然的靶子。晏恒再不敢掉以轻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玩命跑了起来。箭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嗖嗖的在他耳边掠过,晏恒尽力凭借声音躲避着那些冰冷的黑影。但毕竟敌众我寡,渐渐的他开始有些力不从心,脚步变得踉跄起来。

  忽然间,他左腿上一麻,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身子一歪,摔在房顶上滚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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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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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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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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