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清欢和秋珊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再提,两人却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秋珊是个舞痴,也是个乐痴,她房中的书格上摆的满满都是乐谱,让清欢可开了眼。
秋珊有时晚上还会加练,她那孤傲的性子在乐坊中并不讨喜,但有了清欢,她再也不用担心无人给她伴奏了。有时到了深夜,两个姑娘会约着一起到后院的空地上,清欢练筝,秋珊排舞,互相指点一番后,再一起回房休息。
这日清欢演奏完她的曲目,便帮着来往的女使一起端茶送水,前前后后的收拾起来。清欢正用抹布擦着一张刚腾出来的桌子,门口走进来一俊生的小公子,有小厮忙上前问候相迎,那公子将手中折扇一掸,在坊中环顾了一周,后拿扇子指着清欢说道:“给爷开一间雅室,那个姑娘,今天晚上就陪着爷了。”
小厮和其他女使俱是一愣,这乐坊可不是烟花之地,还没有男宾会如此轻薄放肆。小厮陪着笑解释道:“这位公子,我们这乐坊是观舞赏乐的风雅之地,您若是想找姑娘,怕是走错地方了吧?”
那公子眉毛一拧却横起来了,从怀中掏出锭银子往小厮面前一拍:“这些够吗?”
小厮当是有人成心来砸场子的,也敛了笑容,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有女使偷偷告诉了清欢发生的事情,想让她先去后面避一避,清欢这才转身向门口看了过来,心中哭笑不得的喊了一句要命。已经有宾客开始注意到不对劲了,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清欢忙上前去解围,对那公子笑道:“公子,要去雅室,请随我来吧。”
那小公子狠瞪了小厮一眼,说道:“给爷送两壶酒上来!”说罢揽着清欢向二楼走去了,留下一众女使小厮相顾无言,面露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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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刚一拉上雅室的门,那小公子就上来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颈侧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声:“清欢。”
清欢只是笑,拍着小公子的背说道:“行了韵姐姐,我这便宜可全都让你占尽了。”
原来这俊俏的小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容韵。清欢将容韵从自己身上拉起来,笑话她道:“韵姐姐,你这都跟谁学的?还一口一个爷的,你那银子拍的也是冤枉,真以为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额……我这样不对吗?”容韵抹了抹鼻尖窘迫道:“有天我大哥喝高了就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是他们不放你得多加钱呢……”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清欢拉着容韵在桌边坐了,问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清欢,我不痛快。”容韵一脸愁云惨淡的,拔开一壶酒的塞子就往嘴里灌。
“哎哎哎,你悠着点!”清欢忙按住她的手腕把酒壶夺过来,别说清欢从来没见过容韵喝酒,就算是能喝的人照这么个喝法也得闷头醉过去。
“清欢,你就让我喝吧。”容韵两手握着酒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可怎么办呢?”
见她这样清欢没法不担心,替她抹了抹泪水问道:“韵姐姐,出什么事了?”
容韵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皇上舅舅说,想把我嫁到南越去,给南越皇帝当皇妃。可我不想去。”
清欢哑然。容韵今年十八了,已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清欢本以为她以郡主之尊,可以嫁与任何一个让她倾心的男子,却不想竟也逃不过为政治献身的命运。
她曾经走过的路,难道容韵也要走一遍么?清欢的心口仿佛被扎了一刀一般,忧心的问道:“那是已经下旨了吗?你爹那边怎么说?”
“那倒没有。”容韵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南越那边说国丧未过,暂不可谈嫁娶之事。我父亲还能怎么说?他天天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当然是舅舅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了,断不会因为我坏了他贤臣的名声。”
清欢微微叹了口气,容韵虽然是郡主,可她永远比不上容允诚在容朔心中的地位,也不过是个要嫁给别人家的女儿。清欢拉起容韵的手,柔声安慰道:“韵姐姐,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呀。南越去年九月国丧,到现在离三年期满还有两年多的时间,这两年里能出什么事还不一定呢。再说了,我觉得啊,南越说国丧也只是个托词,你想他们要真心诚意的想联姻的话,大可现在就把聘礼下了,等国丧期一满就将你娶过去。可现在却没有这么做,没准那南越皇帝也并无此意呢?”
“真的?”容韵眨了眨巴眼看着清欢,越想越觉得清欢说的有道理,噘嘴撒气般说了一句:“无此意最好,他想娶我还不想嫁呢。也不知道那南越皇帝长得是圆是扁。”
南越皇帝,冷暄,二皇兄。清欢努力回忆着那个曾被自己唤过二哥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跳出来的全是凌子嵘的脸。
“清欢,可我还是好难受啊。”容韵已经开始有些上头了,趴在桌上用手臂枕着额头说道:“当女子好难啊,我不想嫁人,我不想独自坐在房里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来接我的盖头,我不想他碰我……”
容韵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直起身来,箍着清欢的肩膀说道:“清欢,陪我喝酒吧,不都说酒能浇愁么,让我醉过去吧。”
清欢看着面前的容韵,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从小到大,容韵一向心气颇高,端庄自持,却在婚姻这件事上,让自己醉的如墙角的烂泥一般。
可天下女子,哪个又不是如此呢?只是她哭诉出来了而已。能嫁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或者可以选择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怎么就那么难呐。
思及此,清欢不由得也自伤起来。她拔开了另一壶酒的塞子,轻轻和容韵碰了杯,说道:“好,我陪你。”
逆着性子喝酒,越浇越愁。
清欢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她也发现了,自己好像真的不是一般的能喝。一壶酒见底,她丝毫没有反应,就跟喝了几口白水一样。可容韵就不行了。
容韵一会哭一会笑的,抱着清欢一直叫她乖乖。乖乖是容韵之前养过的一只狗的名字。已经神志不清成这样了,容韵还大喊着要清欢再给她上一壶酒。清欢哪敢听她的,只能往酒壶里灌了些茶水哄着她慢点喝。
容韵在这癫狂中尽情的放纵着自己,一直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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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笙今日带着秋珊一起去查验秋珊表哥改良后的葡萄酒,直到快亥时了才回到坊里。
一进大门,便有小女使匆匆的迎上来,一脸焦急的说道:“十三娘,秋珊姐,你们快去看看清欢吧!下午来了位公子,看着还挺有钱的,一定要清欢陪他喝酒,现在已经在雅室里待了快两个时辰了。我们是怕……怕清欢要是让人给轻薄了可怎么办呢!”
红笙脸一沉,说道:“人在哪?赶紧带我过去。”
雅室中,容韵两只手揽着清欢的脖子,把头埋在她胸口上,哼哼唧唧的说道:“酒,好酒,我还想……喝……”
忽然间雅室的门被人拉开,红笙带着秋珊和两个小厮一起闯了进来,见到房中的情景,红笙面如寒霜,指着容韵冷声说道:“你,给我放开她!”
容韵混混沌沌的把头抬起来,看到门口站了这么多人只觉得有趣,醉的飞红的脸上迟钝的笑了笑,打了个酒嗝儿,就又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红笙向两个小厮命令的道:“你们两个,赶紧把他拖出去!”
清欢一看不对,赶忙上来拦,问道:“十三娘,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红笙一急,声音比平时高了一倍:“清欢,以后要再遇到这样的浪荡公子欺负你,不用怕砸场子,直接喊人把他叉出去就行!”
“不是,误会了!”清欢这才明白是闹了笑话,看了看容韵说道:“十三娘,这是我表姐。”m.χIùmЬ.CǒM
“表姐?女的?”红笙仔细的向容韵看了过去,微微皱了眉心。
清欢笑道:“是呀。我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欺负了,十三娘你教我的那些功夫不都白练了么?”
红笙此时的神情又变成了一脸的挂心:“哟,这么个小姑娘怎么能在外面醉成这样。她家里人知道吗?”
清欢摇摇头:“十三娘,劳烦你差人去给容国公府送个消息吧,让容三公子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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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允德赶到兰笑坊时,清欢已经给容韵找了个地儿让她躺下睡了。允德坐在床边,低低唤了妹妹两声,容韵只是咂了咂嘴,偏着头睡得昏沉。
允德替她抻了抻被角,无奈的笑了笑,悄声问清欢:“怎么醉成这样?”
清欢叹了口气:“拦不住。”
“唉,她这段日子心里憋屈,能闹一闹哭出来也好。还是在你这才能放肆一回,在家里当着父亲,她不敢。”
允德起身,随清欢一起坐在了离床不远处的小桌边,接过来清欢递给他的一杯茶水。
允德在看着清欢的时候,眼神温柔的如笼着薄雾的湖山。他轻声道:“上回到王大娘家寻你,看到你留下的书信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是如何找了这么个活计?”
清欢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认识晏恒的事,只马马虎虎的应道:“机缘巧合。”
允德浅笑着说:“本来早就想过来找你了,可大哥最近在神策军中给我安排了个差事,总也脱不开身。倒让这丫头抢了先。”
清欢抿了口茶:“大表哥这是有意提携你,是好事啊。你也能帮他分担些,我看他才二十几岁的人,都有白头发了。”
两人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快到了坊中打烊的时候,时辰真的已经不早了。允德看容韵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索性打横抱起了她。
容韵枕在允德怀里轻轻哼了两声,清欢帮她理了理衣角,叮嘱道:“回去给她喝点醒酒汤。她根本没那么大酒量,估计到明天都不见得能缓过来。”
“放心吧。”允德点了点头,却又向清欢说道:“对了清欢,我腰间别着个钱袋子,帮我拿下来一下。”
清欢见他两手抱着容韵实在腾不出手来,便躬下身向他腰间看去,抓住了一个小袋子,拉了拉问道:“是这个吗?”
“对,拿下来。”允德说道。
清欢把钱袋举到他面前问:“要做什么?”
允德温声说:“清欢,这是我当差头一个月拿的份例,虽然不多,但全是我自己的钱。你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清欢哪能无缘无故收他的钱,急着把钱给允德往回推:“这不行,三表哥,这钱我不能收。”
允德笑着说:“你看我现在哪有手接?你就拿着吧。”说罢抱着容韵向外走去了。
清欢滞在原地,觉得手中的钱袋有些烫手。允德这心意太重了,让她受不起,可叫她拿什么来还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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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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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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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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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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