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第一日,红笙只是讲了讲往后的安排,告诫她们一旦开了头,就一定要坚持到底,另外带着她俩做了几个射箭用了靶子。秋珊是个好强性子,话不多说,撸起袖子就开始干,这样一个娇弱女子,扎起靶子来却一点都不含糊。
晚上,清欢洗漱过之后,坐到案前又絮絮写起信来。这是她到兰笑坊之后多了的习惯,每个月末,会有人从虞州送书信过来,同时也会把坊中的信件带回虞州。清欢睡前只要有时间,就将每天的经历想法记上几笔,只是绝口不提她已经离开容府的事,大多写一些她又看了什么书,学了什么曲,攒成厚厚的一沓等着月底一起寄到虞州去。
除了记述今天的心得,清欢在信笺的末尾画了一个酒坛子,告诉凌敬远虽然她没在身边,却没忘了给爹爹准备贺礼。清欢本想在旁边再画上自己埋酒时的样子,可思量许久,却不知画人物该如何下笔。她的画风偏写意,还是画山水更多些,勾勒人物这样细致的功力,她没有练过,生怕将自己画成个四不像惹人笑话。
可在描摹人物上,子峥却是拿手。清欢翻出来子峥送她的那幅纳凉图,跪在床边将画摆在床上展开,仔仔细细的端详起画中各人的眉眼来。她这时的丹青比之几年前的自己已精进了许多,可此时再看子峥的画,对他的技艺就愈发佩服起来。
画中人的身形,神态都点染的淋漓尽致,甚至清欢那时最喜欢戴的珠花,子峥都画的一瓣不落。清欢看着看着,神思便又飘忽了出去,闭上眼就是那些年,一家人在一起和乐的样子。
清欢细细在这画上的每一寸抚过,这幅画她看过无数遍,可每次再拿出来的时候,还是怎么也看不够。而这次清欢却忽然发现,在画角的位置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受了潮,竟微微泛黄出现了些褶皱。一瞬间清欢的心好似也被揉皱了一般,心疼的想赶快把画角抚平,可却无论如何都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xǐυmь.℃òm
清欢心急火燎,这样不行,还是得去趟画馆,让馆中的先生替她保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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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第二日清欢就向红笙告了假,夹着卷轴匆匆去了城西的芙蓉画馆。画馆的主人姓文,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他在京城经营这画馆有几十年了,声名一向都是极好的。
文先生笑呵呵的展开卷轴,凑近看了几眼,笑道:“没事,小毛病。我给你处理一下,很快就好。”顺便随口赞了一句:“小公子,你这画笔力挺成熟啊。”
清欢今日穿男装出的门,文先生自是没看出来她是女儿身。清欢抿嘴笑了笑,替子峥骄傲到:“那是自然。”
清欢认真的看着文先生是怎样把发皱的纸一点一点熨平的,未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一人,忽听一男子的声音在身畔响起:“怀仁先生。这是又有新作了?”
文先生抬起头,热情的对那人打招呼道:“沈公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沈涟负手笑道:“今日得空,便又过来叨扰先生一番。”他伸手欲触案上的画卷,问道:“倒是许久未见这怀仁先生画这样的人物画了。这幅什么价钱?”
“哎,你别碰!”就在沈涟的指尖快要触到画面时,清欢急急叫住了他。情急之下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失礼,解释道:“这画是我的,不是要卖的。”
沈涟转过头来看她,片刻的怔然后,他的眼中似有星芒闪过:“怎么是你?”
“我们……认识吗?”清欢迷茫的看着沈涟,觉得他似乎是有点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
清欢虽是做男子打扮,但沈涟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日雨中递伞给自己的女子。他并没有急于揭穿清欢,而是看着案上的画问道:“贤弟也是这怀仁先生的追捧者?”
清欢打量着他,问道:“公子竟也知怀仁先生?”
沈涟笑道:“在下不才,只是日常有些收集字画的爱好。几年前偶然在文先生这里见到一幅怀仁先生的画作,风格甚是喜欢,便就买下了。日后再看到这位先生所作的画,也收了几幅。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过怀仁先生的新作,再见到时,却觉其风格大变。而贤弟手中的这幅,倒是与此人早年间作的画风格相似。”
清欢听得饶有兴味,他竟对子峥的画风如此熟悉,顿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接着追问下去:“哪里不一样呢?”
沈涟答道:“这怀仁先生早年,多以工笔为主,描摹花鸟人物居多,笔触细腻,处处透着温情。而在下最近收的这几幅,落款章印未变,但笔下却皆付山水,透着清高孤寂之感,让人看了陡生落寞。”
清欢暗暗叹了一句不假,画风变化如此之大,实是因为这“怀仁先生”的名号背后已换了执笔之人。子峥在的时候,凌府的小院子就是他的全部,他不画山水并非是因为笔力不足,而是他的残弱之身,支撑不住他亲眼去看那浩渺山河。后面的那些山水画,自然都是清欢的手笔。
“而贤弟的这幅画,”沈涟俯身细细向案上的画看去:“在在下所见过的这位怀仁先生的手稿中,这是最为精细的一幅了。在下家中恰存有几幅此人的画作,若贤弟有兴趣的话,可到寒舍一观,不胜荣幸。”
“当真?”清欢对陌生之人,尤其是陌生男子一向警惕,而此时却不由得动了心。小时候贪玩,净跟着凌子嵘胡打乱闹去了,子峥的手稿她并没有每一幅都看过,大都是子峥画好了之后,就直接交由凌敬远送到画馆来了。时隔多年,若还能再亲眼见到故兄的手笔,她怎可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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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在文先生理好纳凉图后,便跟着沈涟穿过几条街巷,去了他的住处。沈涟家在城西一条寻常胡同中,清欢随他进了门,院子很小,只有一间瓦房,想来这里除了沈涟外也并无旁人居住。
沈涟请清欢在中厅坐了,客气的给她奉上了一杯茶。屋中陈设十分简朴,并无什么名贵的家具桌椅,只是四壁之上均挂着风格不同的字画。沈涟笑了笑道:“俸禄就那么一点点,还全都用来收集字画了,在用度上委实节省了些,让你见笑了。”
沈涟请清欢稍坐,自己去了里屋,在一个大箱子中翻找了几个卷轴出来,抱了满怀放在了清欢面前的桌案上:“我这能找到的怀仁先生的手稿全都在这了,你且看看。”
清欢挑了一幅看起来年头久些的,掂在手中思量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了轴卷。画中是一座六角飞檐的小亭子,凉亭旁边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塘中接天莲叶,一池的荷花开得亭亭净植。落款处的瘦金字体是那样的熟悉,洪启七年。
那一年荷语亭才刚刚建好,凌敬远为了建这座亭子,花了将近半年的俸禄,容月华和寒烟知道后,气得有半个月没有理他。可亭子建好后,一家大小却又都喜欢的不行,夏天的晚上,寒烟更是把餐桌都置到这亭子中来了,一家人对坐而食,小勺池中的荷花香气飘得满院子都是,好不惬意。
清欢又展开了另外一幅,是傍晚的庭院中,夕阳下一个梳着总角髻的小姑娘,背身蹲在地上,手中拿着青草在喂围着她的几只小白兔。这画的就是她啊。
十一岁生辰的时候,凌敬远送了清欢一对小白兔,清欢稀罕的要命,天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把兔子放在床上一起睡。有天晚上,那两只兔子说什么都不老实,清欢怕它们是饿了,就偷偷抱着小兔放去了厨房。寒烟第二天早上起来给凌敬远准备早饭的时候,才发现头天买好的菜全被兔子给糟蹋了,气得她围着院子追着清欢打。可她又不会真的动手,最后气的只能自己干抹眼泪。后来那对小白兔生了小兔子,清欢记得还送了容韵两只。
之后那一幅幅,一卷卷接连展开,画的全都是那些年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点滴,画里的每个场景,清欢都记得,这是只属于那方小院子里的,只属于她们一家人的回忆。
清欢忽而发觉,她可能一点都不了解子峥,在他那无欲无求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那样一颗火热的心。他想要将每份属于家人的温情,都永远定格在纸上,他在如此用力的证明,自己来过这世上一遭,且对生活,爱的是那样炽热。
清欢用力克制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情绪,向沈涟乞求到:“公子,这几幅画,卖给我可以吗?你出个价,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即便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我去赚,日后慢慢的都还给你可以吗?”
沈涟未想到,她对这几幅画竟如此在意,只当她也是个画痴,欣然答道:“姑娘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吧。沈某就当是交了姑娘一个朋友,分文不会取的。”
“姑娘?”清欢望着他,满眼惊诧之色:“你知道,我是个姑娘?”
沈涟浅笑着颔首,从门后取出一把油纸伞,双手奉于清欢面前,深深揖了一礼道:“在下沈涟,当日雨中姑娘的赠伞之情,莫不敢忘。”
清欢眼睫微颤,她想起来了,遇见晏恒的那一日,在王大娘家房檐下避雨的男子,原来就是他。
但清欢不想欠他的人情,还是将身上所有的钱全都给了沈涟,客气了一番才最终道了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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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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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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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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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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