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撕裂的那件衣服小寒一碰都不想再碰了,她扯过一条被单裹在自己胸前,将湿漉漉的头发都拢在了一侧,趿着鞋摸到了她的包袱跟前。包袱里整整齐齐的叠着几套衣衫,小寒拿起最上面的那件青色长衫掸开,是寻常的男子款式,她本想拿去换上,可目光却落在了下面压着的一身鹅黄色对襟齐腰襦裙上。
这是她行囊中唯一的一套女子衣裙,原本想着,到了广陵若真要去见那些贵人们,总不能还不三不四地扮着男子的装束,现在却是也用不到了。小寒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青衣,将那一袭已经压了许久的女儿衫托在了手中。
许久未做女儿家的装扮,可重新穿上这身裙袍时却是那样的得心应手。小寒最后在将裙带腰间牢牢扎了个结,绣着腊梅的裙摆柔柔下垂,荡出温和的褶皱,裙腰纤细,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姿,就像早春里嫩黄的迎春花,在不经意间悄悄就绽放了,却惊艳了近乎灰白的时光。
小寒坐到妆台前,对着镜中的自己会心的笑了笑。她还是爱自己现在的这般模样呀。她拿梳子轻轻篦着头发,而后在两鬓边各取了一绺发丝,顺着手指拧动缠绕,在脑后挽了一个极简单的髻,余下的大把如乌缎般半干的秀发,就随性的披在了身后。小寒提裙起身,走到门前,方要推门时,步履却又一滞。她转步走回窗边,伸手出窗外拈了一小簇娇嫩的桂花,将这个季节最后一抹沁香簪在了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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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来到陈楠门前,换回女儿装,她有一点点紧张却又有一点小小的期待,踟躇片刻后,敲响了他的门。
门内有窸窣的轻响,料想那人应是转眸,起身,一步步走近,而后将手指搭在了门的扶手上。映在门上的身形轮廓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一纸之隔间,小寒看着他的身影,攥了攥自己透凉的指尖。
“陈兄,是我。”小寒启唇道。此时她已不需再用沙哑克制的嗓音掩饰她温软的女儿家的声音,言语也换上了地道的郢安味道。
“小寒,你……”陈楠打开房门,见到的却不是往日的清秀少年,原本稀松平常的一句问候,还是无可避免的凝滞在了这里。面前的女孩子恬静地站着,素眉如黛,婉兮清扬,妍姿巧笑,绮丽含芳。而她的美,又不是媚眼丹唇的那般艳丽浓烈,更像是仲春二月夜里的风,既不燥热,也不凛冽,不经意间就吹绿了沿河的杨柳。
“我这样子,看了有些不太习惯吧?”见陈楠怔怔的样子,小寒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她忽而担心起来,穿回女儿装这个决定是不是并不恰当。
“哦,没有,很好看。”陈楠无比认真的答道。
小寒这才放下心来,浅浅笑了,跟在陈楠身后进了屋。
“陈兄,今晚的事,多谢了。”小寒对陈楠是真诚的感激,她本想抱拳道声谢,但顾及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还是敛衽欠了欠身子。
“千万别这样说,朋友之间帮一把,何担得起一个谢字。”陈楠这句话说得诚恳,而“朋友”两个字落在小寒耳朵里,也听得她心头一热。
“那陈兄,你今晚去寻我是有什么事吗?”今晚陈楠赶到的太及时,分明就是为了寻她而去的。
陈楠颔首道:“嗯。今日雁南关发了邸报,明日会开关口。本想问问你明日做什么打算,顺便约你一起用个晚饭的,结果前前后后都找不到人,只能去街上寻你了。还好赶到的及时,才没出什么大事。”
“关口要开了啊。”小寒心中又一股凉意漫来,她有些艰涩地开口道:“那南越的情势……现在是如何了?”
“越皇崩逝,皇位传与二皇子冷暄。皇长子冷昭谋反失势,仓皇出逃,现不知所踪。”
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这短短的一句话背后不知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小寒有一种窒息般的压抑,神思恍惚的低声念到:“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陈楠只道她担心身上盘缠不够,不知道要如何往下走,出言宽慰道:“此处离广陵也就还两三日的路程了,我和承邺会把你一直送到目的地,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小寒还未告诉陈楠,接下来的路不会与他们同行了,但心中依旧感动,她问陈楠道:“陈兄,你为什么总那么帮我?”
陈楠一时语塞,沉吟半晌,他问:“你……想听实话?”
小寒点点头。
“我不能,让哥哥不在的人受欺负,不然他们知道了得多难过。”陈楠答道。
在这样荒唐的一个晚上,小寒伪装起来的所有的坚强,都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土崩瓦解。泪水像决了堤一般汹涌而落,小寒坐在椅子上缩成一个小团,双手捂着脸掩面而泣,眼泪从指缝间漫涌而出。她边哭边不住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陈楠看着小寒,亦是百转愁肠,面前的她,多么像内心最深处藏起来的那个自己,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蜷缩着露出软弱。陈楠俯下身,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说道:“那就强大起来,成为他的骄傲。唯有你自己才是你的救星。”www.xium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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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有找到小寒吗……哎哟我的天!”砰地一声门被撞开,宋承邺火急火燎的进来,他和陈楠是分头出去找小寒的,寻了一圈未果,急吼吼的赶回来想探探情况,结果推门一进来就看见自家公子和一个姑娘在促膝长谈,姑娘家还哭得梨花带雨的,他这莫不得是撞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捂上眼睛转头就往外走。
“承邺!”陈楠叫住他。
“公子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你们聊你们聊,我出去再找小寒一圈!”宋承邺忙不迭的解释道。
“宋兄,你要去找谁啊?”小寒也哭够了,抹了把眼泪站起来抽抽搭搭的问道。
“啊?”宋承邺像被人迎头抡了一闷棍一样僵在了原地,只是不由自主地张大了眼睛和嘴巴。
陈楠觉得好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人不都已经在这了么,你上哪找去。”
“啊?”宋承邺又叫了一声,他受的打击不亚于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是……小寒,你这什么时候变成个女孩子了?”
小寒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说道:“我一直都是女孩子啊。”
陈楠也笑了,在宋承邺肩上拍了拍道:“也就你天真,都一起走了一路了,竟一点都没察觉。”
“啊?”宋承邺这回是彻底崩溃了。
见他这样子小寒想笑,却又有些愧疚,到底是自己骗了人家这么长时间。她对二人说道:“陈兄,宋兄,你们还没用过晚饭吧?不如我请你们出去吃点好的?”
陈楠点头应了,宋承邺却揉了揉眉头苦着脸说道:“公子,你们去吧,我不行得缓缓,真得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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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虽说是要请客,可她压根不知道该去哪,最后还是陈楠拉着她进了一间街边小馆。饭点已经过了,小馆内空荡荡的,倒是老板娘热情万分地迎了出来,张罗到:“公子,夫人,赶紧坐!二位看想吃点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小寒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赶忙解释道:“老板娘,我们不是……”
“老板娘,你这可有什么招牌菜推荐给我们的?”陈楠却没有让小寒继续说下去,打断她就如寻常的食客一样询问着菜肴。
“我们家招牌的东西倒是不少,但您这到的实在不是饭点,荤菜大多都卖光了,我看着后厨有什么尽量给您准备行吗?”老板娘热情洋溢的说道。
“有酒吗?也给我上一壶。”陈楠询道。
“我自家的桂花陈酿,包您满意!”
老板娘乐乐呵呵地去忙活了,陈楠和小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越过雕花的窗棂,恰能看到月亮半掩在薄云中,皎洁流光。见小寒还低头红着脸不说话,陈楠道:“你跟个外人做什么解释,徒惹得人家尴尬。”
小寒噘噘嘴,兀自咕哝道:“嫂夫人那样彪悍,我可不想造成什么误会。”
“嫂夫人?”陈楠莫名,一时没对上号她到底是在称呼谁,可旋即想起在济南的那晚,自己说的一句“内子凶悍”,不想她竟当成了个事情记在了心里。虽是觉得好笑,但还是得咬着牙把戏演全,他假笑着说道:“无妨,她……大多数时间还都是很温柔的,这个,咳咳,打是亲,骂是爱……”
小寒的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老板娘很快备好了几样小菜,蒸肉圆煮三丝清炒虾仁红糖甜藕,两荤两素,有汤有肉,再加上一壶好酒,自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陈楠将酒斟到白瓷小盏中,桂花的沁甜伴着清冽的酒香清凌凌地淌出,果然是极好的纯酿。待他倒完后,小寒也伸手去拿酒壶想给自己倒上一杯,却没有拔动。
陈楠紧按着酒壶,皱眉问道:“你喝过酒么?”
“怎么没喝过!”小寒从陈楠手里抢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凑到鼻尖下面闻了闻,发出了一声美滋滋的感叹。她咂了咂舌说道:“不过吧,好像酒品不太好。这事都得怪我二哥,我姑姑特别会酿酒,每年春天的时候都会酿几大坛桃花醇放在我家后院里。有一年我二哥生辰,半夜非要拽着我去后院种树,说是要和那棵树在同一天走向新的一岁,后来我才想明白,他就是馋酒了!种完树之后他教唆着我一块开了一坛酒,然后就他一口我一口的喝起来了,结果他没喝几口就醉的睡过去了,我觉得那酒也还挺好喝的,剩下半坛子便自己舀着喝了。后来据说啊,我在后院里唱了半晚上歌,我爹以为半夜闹鬼,拿着棍子到后院打鬼,之后就看见我抱着个酒坛子对他傻笑……哎不说了不说了,太丢人了!”
小寒这才注意到,方才自己在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时,陈楠一直微笑着很认真的看着她。小寒心中一动,有些不太好意思,安静了下来,双颊悄悄泛了红。
陈楠轻笑:“没想到你郢安话说的这样好。”
“我只是很小的时候在广陵住过几年罢了,可我本就是郢安人呀。”提到郢安,小寒忽想起了正事,她郑重的举起了酒杯,敬到陈楠面前:“陈兄,这杯酒我敬你。一来,是感谢你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这二来,是向你告辞的。”
“告辞?”陈楠心中诧异。
“陈兄,实不相瞒。”小寒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她并不敢直视陈楠的目光:“我家中遭难,仅我一人得以幸免。分别之时,家人嘱托我到南越寻得故亲,可保后半生富贵无虞。可这一路上辗转而思,实在无法一人独享荣华而留父母兄弟在苦寒之地忍受艰辛。所以我得回去,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陈楠轻捻着酒杯,默了片刻,说道:“那便祝你,前路无风雨,所行皆坦途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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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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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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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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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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