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遥从梦幻中微微转醒,眼前并有什么孟宗竹,也没有什么银发白衣的少年。只有这翻飞的茜纱,以及这位蓝衫人苏承轩。锁着眉,拼命摇晃着她的肩,不停唤她的名字。
一个月的朝夕相伴,现下竟觉着眼前的人陌生得紧。左脸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颈上,手心都渗满了冷汗。她还没有彻底从惊吓中缓过来,只怔怔地看着他不做声。
“嘶——”指尖带着凉意触上她的脸,洛遥吃痛,下意识别过脸去。
“冒犯了。”苏承轩缩回手,却还是一直盯着她的左脸,心下暗暗嘀咕。颧骨处那块显目的淡红胎记,似乎是在缩小。点点荧光自那消散开去,若不是凑近细看,当真是微不可见。
“我,就是昭宁?”
洛遥眼神空洞,呆愣愣地坐在原地望着前方,眸子里虽映出了苏承轩的模样,但却辨不清他的神情。
窗外风声疾疾,毫不怜惜地踢开雕花木窗,闯入暖阁,在里头好一通搅和,铜镜瓷器乒乒乓乓碎了一地。一声惊雷伴着闪电劈向大地,震醒了林中熟睡的倦鸟,大雨应声而至,乘着狂风瞬间席卷了整座宫城。
洛遥觉得脸上有些水珠,凉意沁骨,不知是窗外的雨水,还是眼中的泪花。她觉着有些冷,搓着双臂取暖,想要起身,可地面竟忽地摇晃起来,一个踉跄跌进了蓝衫的怀抱中。暖意渐渐涌入身体,她喜欢这温暖。环住他腰往里头缩了缩,也顾不上劳什子礼法,此时,她就只想这么静静拥着这份仅存的暖意。
“真哥哥死了,淑娘娘,也死了。”
苏承轩感到胸前湿润了一片,心窝处有些抽动,叹了口气道:“我还在。”侧着脸靠在她墨发上,修指轻轻拂着发丝。
震动感越加强烈,连靳琉都有些招架不住,不得不蹲在墙边。百花图被震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头上。哎呦一声揉着头,还没得及骂上两句解气,却见好端端的平地竟横生出几道裂痕。不断延伸扩张,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上头的一应物什。石子滚入裂缝,良久没有坠地的声响。上头有细碎的沙粒滚落,房梁显然是再难支撑,正向着下端微微倾斜。
洛遥狐疑地探出脑袋,却见里屋早已换了副模样,而身下的这片地正缓缓下沉。可苏承轩却还是那副死鱼模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揽着她的腰,静静跪坐在地,显得与这片兵荒马乱格格不入。
她也不知为何,心里也不慌,不急。明明是大难当头,她竟心如止水,坦然地缩在苏承轩怀里,静静观着这片断壁颓垣。合上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丹唇轻启,轻不可闻地道了句:“小苏,如果……”
吱呀一声,主梁终是支撑不住,径直冲着正下方相拥的二人狠狠砸去。
“啊——”
洛遥猛然睁开眼,喘着粗气,茜色帐幔映入眼帘,袭袭流苏随着风摇曳身姿。心里有些犯疑,动了动身子,却发现下头是柔软的床榻,金色掐边的落日绢绸铺陈在下,摸着极为顺滑。
坐起身打量四周,还是那间卧室,案前的橘色琉璃灯盏忽明忽灭,照映出墙上的那副百花图。登上藕色绣鞋,跑下玉床在屋里到处张望着。墙与地都完好无损,可偏偏却不见那蓝衫的温润公子,和那白衣的乖张贼人。
目光扫过铜镜,映出个陌生的人影。牙白色的衣裙,肩上袖口腰间都嵌着羽状饰物,甚是轻盈。向上看去,还是那张包子脸,一双杏眼极是明亮,却微微泛着红。冰雪肌肤,并没有几分血色。手指抬起,轻触左脸,那块淡红的胎记,哪去了?
拱门处忽然闪入一白色人影,带起一阵风,鹅黄纱幔跟着扬起。
“靳琉?!”杏子眼明亮了几分,语气带着些兴奋。
“来不及解释了,快走!”靳琉明显没她那般喜悦,蛮横地抓起她的手就往外头拉。
“去哪?”小包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死命挣扎。可靳琉又是谁,哪有耐心陪她耗,大手一挥,闪了她几颗金星,扛起来就跑。
晋宫四面火舌冲天,汹涌明亮了半片天。卫英领着一队人马,穿梭在宫里的各个角落,眉头都快拧到一处。
这晋宫的迷雾起得怪异,消散得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大队人马进去后竟被一群来路不明的鬼兵冲散,不仅没调查出迷雾的缘由,反而走失了九殿下。更糟糕的是,羡王爷不知何时亲驾此处,二话不说就下令纵火焚宫。任凭他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
抬头望了眼火光,提刀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怒火攻心,冲着后头的弟兄吼道:“手脚都麻利点!但凡发现一丝一毫九殿下的线索都要立马报上来!”
“这才几日没见,你的火气倒是长得挺快的。”
熟悉的声音自后头响起,点亮了卫英阴沉的眸。还是一贯的藏蓝衣衫,发冠有些微乱,但并不妨碍他超尘的气质。
“殿下!”
“这火是谁放的?”晏苏并不理会他眼中的喜悦,蹙起眉厉声问道。
“是我。”
朱雀桥头,马蹄声渐起,玄甲士兵踏着齐整的步子向着这头靠近。墨黑撞上朱红,甚是晃眼。正前头走着的那位,目光狠辣带着丝不屑,微昂着首斜视着那位蓝衫。
“见过二皇兄。”晏苏拱手做了个揖,心下了然,目光毫不躲闪。
“小苏,别来无恙。”晏承允故意拖长尾音,噙着笑阴阳怪气道:“父皇听闻你出事了,特下旨派我来寻你。”
“那可当真是有劳皇兄费心了。”
笑里藏刀,晏承允腹诽,冷哼了一声:“走吧,还要等你禀报军情呢。”
话音未落,他便调转马头,带着大队人马扬长而去。晏苏暗自叹了口气,牵了匹马也跟着去了。
卫英见他们都已走远,起身正要跟上,却见地上落着柄折扇。觉着眼熟,捡起来展开一看,桃源乡泼墨画映入他的眼眸。大抵是方才殿下上马时没注意,从腰间滑落的。ωωω.χΙυΜЬ.Cǒm
这柄青白玉骨扇原是陛下赠与殿下的生辰礼物,上头的桃源画乃是他亲手所绘,只因缺了首题诗,终是不完整。他记得殿下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可从未题过诗,可这左上角的蝇头小楷分明就是他的笔记。
“云水遥望,皓月当空。风景正好,岁月无忧。”
卫英虽是个粗人,不懂得吟诗作对,可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多少还是涨了点见识。单凭殿下的才学,怎会做出这么一首打油诗?
城外,青城山山腰处。
两人骑于马上,一白衣,一粉裙,望着城里通天的火光,不做声。
靳琉不忍再看,转头却见小包子低首沉默的模样,叹了口气。平素那个活泼的小包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也是,对她而言,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可谁成想,醒来后疼爱她的哥哥与淑妃娘娘双双死于党争,自己的国家也亡了,至亲的父皇更是跟着自刎于宫中。
南柯一梦,梦断晋宫。
“走吧。”还没等靳琉喊她,洛遥倒先驾马走了,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是绯红的火舌,渲染了半边天,前面是微微泛鱼肚白的青色天际。她一个人行走其间,看不出是恣意洒脱,还是悲恸怅然。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一路的沉默压地靳琉有些不自在,再看那个小包子,面上竟无一丝波澜,反倒害他担了心。
“下蛊的,其实另有其人吧。”
忽的这么一句叫靳琉有些吃惊,眼中忧色渐敛,露出几分异样的光。心里不禁暗嘲了一番,还真是多虑了,这丫头,确实是聪明,嘴角扬起道:“此话怎讲?”
“我怎么会不知道?”洛遥依旧垂着眸,握着缰绳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真哥哥和淑娘娘,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哈哈哈哈哈,你莫不是因着所谓的手足情,就敢断定他们是清白的吧。”靳琉忍不住笑了几声,鄙夷之色难掩。
“是淮王,对吧。”
青白色的天光中陡然倾倒出大片色彩,翻滚于云端,粉白,绯红,绛紫,暗金。。。交杂混错,绚烂夺目。
“没错,蛊,是淮王下的。”金光缓缓镀上了靳琉的脸,却驱不散他面上的寒意,“段家兄妹,还有淮王,本就是相互扶持才拥有这无上荣光。可偏偏有人持宠而娇,不愿再受控制,想要卸磨杀驴了。”
昂首望向天际,七彩霓霞退出,纯金色赫然跃出。这人间最尊贵的颜色,永远高高在上,睥睨群芳。甚至有人甘心付出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只为能镀上它的光泽。
“淮王自是不能容忍他这般狂妄不听话,与其处处提防着一个随时有可能叛变,不由自己控制的棋子,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得不到的,必然是要亲手毁去才安心。”这话从靳琉口中说出,倒是十分轻巧,像是跟友人叙述一件普通家常。
洛遥还是低着头,细碎的刘海遮挡了大半神情。又是一场沉默,唯马蹄踏地,发出的沉重声响。
“所以他也就跟着淮王一起,推波助澜,害死了真哥哥,还有淑娘娘。”葱白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甚至,还利用了我?”
身旁的白衣人不再作声,沉默了片刻,良久才吁了口长气,开口道:“没错,他,呵,他跟你,本就不是一路人。”
洛遥冷哼了一声,鼻子有些泛酸,仰头深吸了口气,拼命眨了两下眼。金乌已然跃上云端,灿烂一片,甚至有些扎眼。
“唉,有时候太过通透,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倒不如痴傻愚钝一生来得痛快。”靳琉见她这般模样,难得觉得心虚得紧,别过头不再看她。
“你也莫要怨他,堂堂一个亓国皇子,竟要隐藏锋芒才能苟活于世,也是可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君子才德,世无其二。”言至此处,就连靳琉都觉得有些心酸好笑,“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有权做一缕清风,自由徜徉于这天地间,无拘无束。”
迎着清晨第一抹阳光,二人终是走到了该分手的地境。风过脚下,携来晨光中的清冽,让人心神荡漾。
“漫漫长路,各自珍重。”洛遥逆着光,冲着靳琉扬起一丝笑,许是释怀,又亦或长恨。转身跃马扬鞭,向着金光渲染,清风送来的方向去了。
白衣人静静立在远处,看着那抹粉色消失在长路尽头,沉思良久,笑了笑,转身向着那火光的源头,昂首走去。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是夜,焚了整一日的烈火,终于扑灭。城中的百姓仍是心有余悸,缩在家中,惶恐地祈祷着来日安康。
灯市街口,灯火皆暗。地上瓦砾杂物尚未彻底清理完全,漆黑的夜幕下,看着甚是凄凉。揽月楼前,木门吱呀作响,一个粉色人影左右顾盼两三,闪身隐了去。
大堂内万籁寂静,只一根残烛立于正中木桌上。火苗跳动,印出了旁边静坐喝茶的人。银发垂地,反衬着烛光,白狐裘披在肩上,手中抱着鼎手炉。
“你回来啦。”他置下茶杯,回身对着来人微微一笑,细长的双眼满是柔色。
“师父!”小包子径直扑倒他怀中,小雨点簌簌自杏眼中流下。
白衣人轻轻拍着她的脑袋,笑着宽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烛光明灭,虽微弱,依旧温暖包裹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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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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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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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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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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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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