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遥觉着头昏得紧,灵台愈发不澄清。许是风刮得,又或是香薰的。
眼前蓝衫的公子看着有些眼熟,可是苏承轩。但是他为什么会这么看着自己,蹙着眉却不笑?右手无意识抬起,冰凉的指尖拂上他温热的上额,停在他的眉间轻揉着,想要抚平他眼中的焦虑。
“其实,你就是,昭宁吧。”
昭宁?昭宁?昭宁?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沉睡不醒的公主。苏承轩还揭下了皇榜,害得她倒了霉,不得不进宫为她诊病。
“宁儿,宁儿。”
窗子外头有人可是有人在说话?轻声呼唤,声音空灵悠长,不知从何处传来。
莫不是在唤自己?可是她叫洛遥,不是什么昭宁呀。
昭宁?昭宁?昭宁!其实,你就是昭宁吧!
汹涌的热浪自地而起,行至周身,直冲向她的脑袋,搅得灵台一片浑浊。视线又开始模糊,眼前的蓝衫,茜纱,橘灯揉作一团,糊作一片,终是难以清晰。
那年五月,晋国宫城,常乐宫内。
有风自南,轻摇着一树海棠花,片片落英摇曳而下。暑气将至,到底是南方国度,潮湿闷热的气息已然漫入这座金银宫城中最冷清的一处别苑。
院子里蹲着个三寸丁,梳着羊角辫,托着下巴。胖嘟的小脸堆做一团,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塘里的几尾锦鲤。肚子有些饿,见鱼儿游过来了,不自觉地伸出小胖爪。水纹荡漾晕开,池中的锦鲤受了惊吓,忽地一颤全都跑开去。
三寸丁有些心伤,把袖子撩得更高了些,右爪撑着身旁高高垒起的鹅软石,蹬着腿努力想池塘中央探出身子,对着几条胖锦鲤张舞着左爪。
“宁儿,这些条小鱼,可吃不得。”
身后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吓了三寸丁好一大跳,险些跌入池塘。扭捏着身子,低着小脑袋觑着身前那双玄色蟠龙靴,有些心虚,小绣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踹着边上的鹅软石。
“父皇不是说,宁儿的病刚刚好,需要好好补补。”羊角小辫一摇一晃,小粉唇微微嘟起,“真哥哥也说过,鱼肉最是补身子,所以。”
“所以,是宁儿饿了。”
爽朗的笑声随风散去,冷清的宫苑渐渐泛起了生机。宽大的手掌拂上她头顶的小软毛,来回摩挲几下。
三寸丁觉着委屈,自己的小心思尽一下就被看穿了,心里有些恼,扑闪着大眼睛望着玄服之人。那人下巴宽厚,眉眼温柔,嘴角带笑回看着她。
“吩咐下去,让御膳房马上备一桌饭食,四菜一汤,都要有鱼。”
“喏。”內监领命欠了欠身,碎着脚步出了宫苑大门。
三寸丁的眼睛一下子铮亮起来,径直扑了过去抱住那人的大腿,小肉脸在玄服上来回揉蹭着。玄服之人满面春风,拍着她的小脑袋继续道:“以后饿了就直接说,想吃什么就随便吩咐,可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池子里这几条鱼不好,它们都愿意不理宁儿。”刚高兴没多久,三寸丁又犯起了愁。
“哦?让父皇试试。”玄服之人蹲下身,换了个姿势,将三寸丁抱到膝上,抓起一抔鱼食探入水中。
食物的香味随着水波漾开去,没多久就钩来了两尾红色锦鲤。围着手环游两三圈,似在刺探,见无危险便毫不客气地扑了上来,大快朵颐。鱼嘴咕嘟咕嘟直冒泡,尾巴摆动,震起细碎水花,带着丝丝凉意溅到小肉脸上。三寸丁咯咯咯地笑起来,羊角辫跟着上下颤动。
“来来,宁儿试试。”那人又取了一小撮鱼食置于她的小肉爪上,用自己的大手包在她手背上,缓缓伸向池塘。wWW.ΧìǔΜЬ.CǒΜ
远处的几尾锦鲤也跟着游了过来,巴着那只小肉爪就是一顿啃,弄得她手心痒痒得紧。水花溅了她满脸,笑声也跟着随风荡漾开去,有稚嫩的童音,也有浑厚的男声。
“陛下,午膳已经备好,可是要现在就用?”
“宁儿,走,吃鱼去。”
三寸丁双脚忽然悬空,被玄服之人抱上肩膀,跨到他脖颈上。
“骑大马咯!骑大马咯!”
南风温润,夹着笑意,海棠明媚,载满一院温情。
宗祠外,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最是一片好风景。
而宗祠内,供桌上头,灵位排成排依次陈列。最前头置着鼎香炉,三根香烛刚刚点上,袅袅细烟宛转上飘去。
供桌前头立着个风姿绰约的佳人,即使祠内不似外头那般明亮,可凤冠依旧璀璨。柳叶眉下凤眼凌厉,肃着脸盯着下头跪着的三寸丁,丹唇轻启,不带一丝温度:“你可知错。”
三寸丁一个激灵,羊角辫一颤,偷偷向上头瞄了眼,正撞上她的厉眸,心中咯噔一下,旋即又将小肉脸埋得更深。
“说话。”丹唇再启,声音较之方才更加沉了些,面上也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
“我……我……”
三寸丁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有道出一句整话。祠内香烟不觉,半晌无人说话,气氛甚是压抑。
“要是现下讲不清楚,那就好好想,跪在祖宗的牌位面前,好好想想。”
玲珑身姿摇曳,朱红的凤袍越过她的身旁,踏出门槛,消失在长廊尽头,徒留一个小小的身影,陪在这孤寂的宗祠内。
琉璃月色碎满夜空,缀上点点星盏,蟋蟀藏在草丛中,低低地唱着夏夜的歌谣。
宗祠内,烛光烨烨,静得出奇。三寸丁望着供桌上重重叠叠的牌位,多得快要淹没自己,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小圆眼也微微泛起了红。膝盖早就麻木,动弹不得。小肉爪揉成拳,轻轻敲打着大腿外侧,耷拉着脑袋,泪珠顺着肉脸,啪嗒啪嗒砸落在地。
咚的一声,一颗小石子落在了她身旁。
“嘿嘿嘿,这里这里!”
三寸丁转身向着门外望去,只见门框上趴着张小黑脸,向她不住挥手,原是穆真。见她回身,小黑脸一笑,露出排雪白的小牙,抬手露出一个竹篮,高举在半空中来回摇晃。
“真哥哥,你怎么来了。”三寸丁胡乱揉了两下泪眼,嫩白的小肉脸上多了几道黑印,粉嫩的小嘴裂开一道,前几日刚刚脱落的门牙还没长上,看得甚是滑稽。
小黑脸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旁人,这才宽下心,拎着篮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你看你看,好多好吃的!”
“哇塞!你从哪弄来的。”
两个小葱头围着篮子盘腿坐在地上,掀开蓝布扒拉着,也不管这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径直就往嘴里送。腮帮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也顾不上劳什子吃相,生怕被对方抢了去。
“都是今日刚从南疆那里,快马进贡来的果子,还新鲜着。还有母妃亲手做的吃食,便宜你了。”小黑脸胀鼓鼓,边吃还不忘边自夸,得意得紧,嘴里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知道知道,吃个点心还那么啰嗦,也不怕噎着。”话还没说完,羊角辫一滞,肉爪子从篮子里抽出,捏着小拳在胸口直捶,小肉脸憋得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现世报。”小黑脸面上的笑容更甚,黑黢黢的小手拍着她的背,帮三寸丁顺气。
“不过你今天犯什么事了,竟然惹皇后娘娘这么生气,罚你跪在这种鬼地方。”小眼珠子滴溜一转,打了个寒噤。他素来胆小,最怕这种阴气森森的地境。
“中元祭祖仪式马上就要到了,早上宫里的礼仪姑姑教我祭祀舞步,我学不会,就……”说着说着,小圆眼又隐隐泛起了泪光。
“啊啊啊啊,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小黑脸慌了神,揉着脑袋打岔道,“吃吃吃,母妃还做了好多点心呢,要是不够吃,我再去取些。”
“好呀好呀,那这一篮子都归我了。”三寸丁胖爪子一挥,将面前的竹篮揽入自己怀中,眨巴着眼睛对着小黑脸傻笑着。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
“不能!”边说双手边将篮子搂得更紧了些。
“吃独食,你就不怕穿肠烂肚,牙齿掉光!”小黑脸有些急了,面上晕起了绯红,。
三寸丁觉着心头有些扎得慌,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抿紧嘴,舔了舔牙根下空缺的门牙,怒上心头,羊角辫一晃,别过身去不再理他:“烂就烂!哼!”
莹莹火烛轻跳,供桌之上,木牌依次严整排列,庄严肃穆。而下面,两个小葱头,一黑一白,一前一后,一站一坐。
白的那个努力护住怀中的吃食,大口嚼咽着;而黑的那个立在她后头,面上虽急得通红,但手上却并无动作,无奈地看那三寸丁吃着独食。
炎炎夏日,夜风送爽,两名稚儿笑意盈盈,无惧任何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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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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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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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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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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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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