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遥伸了个懒腰,掬了抔溪水拍在脸上。清泠的水珠滑过脸颊,一去昨日的疲惫,精神也跟着抖擞了几分。掏出腰间的水壶灌满水,拣了几株草药回到苏承轩边上,帮他处理伤口。
好在都是些不打紧的伤,简单清洗了一下血污,扯了块衣裙下摆的布条帮他敷药,同样的情形,总觉得前些日子刚经历过。只不过之前某人处于一种昏迷不醒的状态,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包扎,可现下却不大一样。总觉着斜上方有一道视线一直扫着自己的脸,烧得她从脸颊直热到耳根子,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靳琉进城打探情况,这里现在只留他们二人。偶尔抬眼瞄上一眼,正好撞上苏承轩的笑眼,赶忙埋得更深,耳根子又滚烫了几分。他也不说话,洛遥也不敢多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真的不回茶楼吗?”洛遥终是忍不住开口打破僵局。
“只怕是回不去了。”靳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旁的大树上,啃着鸡腿靠在枝头,一只脚自然垂下来回晃着。
“此话怎讲。”洛遥抬起头看向他,皱着包子脸问。
“揽月楼已经被官府查封了,通缉令也批下了来,抓捕的榜文已经张贴满了街头。”
“通缉令?!”洛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对,我们仨的。”靳琉舔了舔手指,吧唧了两下嘴,继续说,“没想到你们也会有这一天,竟然能跟本大爷出现在同一张通缉令上,你们应该感到自豪才是。虽然说这画像嘛,是画得丑了点,不过。。。”
洛遥没有心思听他唠叨这些废话,心里乱糟糟地糊作一团。茶楼被官府查封了,那小顺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个官差各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是会对他们用什么刑罚?忍冬这丫头可曾回来,她会不会也受牵连?
她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任何情绪波动都会第一时间反应到脸上,此刻皱成一团的包子脸看着有些滑稽。她还有个习惯,每次想事情总会不自觉地啃起指甲,在原处来回踱步。
“有我呢。”苏承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拉开她的手宽慰道,“啃坏了不好看。”
洛遥有些不好意思,把手缩到身后,在裙子上来回蹭着,低着头不敢直视他,适才的尴尬气氛又一次蔓延开去。
“你要去哪?”见苏承轩重新穿好上衣,挂好佩剑似乎要走,她脱口而出,看着他的伤口心下还是担心得紧。
“总得给大家寻条活路不是。”他转身背对着朝阳冲洛遥笑着,恍惚间那笑容仿佛与阳光融作一体。
“你要去找那位侯爷?!”
“当然不是,所谓打蛇打七寸,纵使千般结环环相扣理不清,只要扯对那根绳子,就能解开所有症结,而这根最为关键的绳子,就是。”
“晋国大皇子,淮王穆翊。”靳琉从树上一跃而下,嘴角微扬,昂首走了过来,散发张扬于风中,甚是狂傲。
灯市街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昔日宾客满座的揽月楼今日却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两张封条大叉一画,就掩住了所有繁华。门口围满了许多路人,伸手对着茶楼指指点点,与身旁的同伴交头接耳。其中也不乏许多熟面孔,可口中所言却少有好话,尤其是那位鼻尖有颗大黑痣的驼背老汉,最是毒舌。
“没想到呀没想到,这里竟是个贼窝。”
“难怪说书先生敢当众讲盗圣的丑闻,原来本就是一伙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伙贼人莫不会在茶里下毒吧。”
“不会吧?”
“没被他们害死可真是万幸了。”
……
人群后头立着两个人,头戴斗笠,罩着黑纱,一个白衣,一个粉裙,辨不清面容。任凭人群讨论得如何热火朝天,他们都沉默着并不作声,显得有些不合群。
粉裙之人,双手捏着拳,手背上的青筋依稀可见,感觉下一秒就要挥到前面那个一直吱哇乱叫,喋喋不休的老汉的脸上。身旁的白衣人在她出手前一秒及时按住了她,微微倾斜脖子摇了摇头。
许是堵塞太久,一队提枪的兵士小跑着来到茶楼前,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白衣人拽着她的手转身离开了。粉裙人有些不情愿,可还是拗不过,只得三步一回头,任由他拉了去。
“哎呦,我的腿我的腿。”
粉裙人闻声回头,却见那位老汉抱着右腿在地上打起滚喊着疼,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脸上的五官都要揉成一团,看着甚为可怖。
她吁了口长气,觉得心里很是舒爽,啐了地面一口,骂了句活该!加快了脚步跟上了白衣人,轻声说了句:“谢啦。”
“敢骂本大爷,他是活腻了。”
与此同时,淮王府内,会客大厅中,苏承轩正神色从容地坐在红木椅子上,细细品味着新端上来的绿茶。
“公子为何觉得本王会赞同你的提议?”正上头坐着位赭色便服的男子,一手撑在额间支在桌上,双眼微微眯着,不带任何表情,看向下方的蓝衣少年。可他却只是在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令人捉摸不透。www.xiumb.com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杯中的茶叶已经从开始的绿色喝至无色,香味也散去了大半,可二人还是僵持着谁也不开口说话。殿内气氛甚是诡异,立在两侧的奴才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就惹祸上身。
突然一道银光闪现,从正上方的座位直转劈来,划过众人眼前,落到苏承轩的颈处。剑锋冰冷,紧贴着他苍白的脖颈,可他却并不以为意,放下茶杯,笑看着前面握着剑柄的淮亲王。
“公子好魄力,就不怕本王一剑收下你的项上人头?”淮王嘴角轻挑,冷笑一声,剑锋愈加推进了几寸,苍白的脖颈也印出了一道红痕。
“王爷是个聪明的人,能步步心机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出皇子,做上了皇后娘娘的养子,到现在成了百官敬畏的淮亲王,在下委实佩服。”苏承轩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抚平了褶皱,不紧不慢道:“在下蠢笨,不懂辩解。但这各中利益,王爷应该是能掂量得清楚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在下今日亲自拜访的是您的府邸,而不是越王府。”苏承轩晃了晃手中泛黄的信,嘴角笑意渐冷,眼神较之先前也狠辣了几分。
夕阳西垂入地平线,天上漾出一轮琉璃月,繁星在墨黑中开出花盏。
洛遥坐在这金丝木雕花的凳子上,有些别扭,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个时辰以前,她跟靳琉还蒙着面,在城里东躲西藏打探消息,等着苏承轩从淮王府归来。
本来她也没抱多大希望,只要能撤了这通缉令,以及揽月楼的封条,她就谢天谢地了。可万万没想到,这淮王竟还会将他们三人安排在城东的这座皇家行宫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这两天,从天堂到地狱都只是一瞬的功夫,反复转换,弄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环视屋内,镂空的雕花窗桕上月光细碎斑驳,下面是一方花梨木制的梳妆台,上头还磊着各色首饰,旁边置着枚铜镜。青色帷幔漾在雕花软木床上,里面还整齐四方地叠着金丝锦被。床头的熏香,早已被苏承轩换成了安眠香。
满目奢华,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不知道这回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到底是皇家的软床,睡在上面那叫一个舒坦,竟还有些乐不思蜀。加上那块安眠香氤氲出的一室暖意,洛遥这个没心没肺的,很快就睡着了。
朦胧之中,她觉着脸庞有些痒,抬手一挥,摸到了一朵海棠花。抬眼一看,自己竟躺在一株满开的海棠花树下。落英缤纷,随风荡漾,朵朵花盏绚烂在阳光中,看得人心神明媚。坐起半身,发现自己现下正置身在一座院落之中。身下是绒绒草坪,边上是大理石地面。
院里的布置略微简单,除了这株海棠树,便是一亩药田,嫩绿的小苗破土而出,与黢黑的土壤相互映衬。另一边落着一方池塘,周围磊了一圈鹅软石,水光粼粼,反射着阳光。
池塘边上娉婷立着个佳人,一袭淡紫色长裙垂地,白纱罩在外头,淡雅又不失妩媚。背对着洛遥,虽只是一抹背影,但足以想象出她倾城的玉颜。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个背影,她却觉得有几分熟悉。可灵台浑浊,没法好好整理思绪。站起身想要过去看个真切,却感觉双脚有些发软,周身使不上丝毫气力,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走水啦!走水啦!”
外头奔跑声,呼喊声响作一片,吵得她耳朵生疼。迷迷糊糊睁开眼,青色帷幔飘扬拂过她的脸颊,原来,又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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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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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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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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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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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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