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的地方在行宫的另一头,火舌直冲云霄,照亮了半边天。宫里的奴才们各个都着了慌,双手拎着水桶三步并作两步向着火源处跑去。火势汹涌,就连洛遥他们这处的奴仆们也跑去帮忙了。一时间,偌大的宫苑里,只剩她自己一人。
夜风微凉,她打了个冷颤,拉紧了外裳,关门打算继续睡她的回笼觉。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子夜时分最是困顿,刚躺下没几秒便睡了过去。
还是那间庭院,海棠树,池塘,以及药田。
唯一不同的是,较之方才,这间院落却已失去了原有生机,显得有些破败。原本水波粼粼的池塘早已干涸,周围整齐磊堆着的鹅软石也皆被毁去,杂乱铺了一地。另一处的药田也难逃一劫,刚生出的小苗也被人硬生生连根拽出了土,随手丢在了大理石地上。黢黑湿润的土壤,此时也龟裂干枯结成小块。
唯一还能入眼的,怕也只有这株海棠树了。虽然庭院已破败不堪,但满开的花盏依然是一副傲视群芳的雍容。
好生眼熟的院落,莫不是又在做梦?适才的那位美人哪去了?
洛遥不自觉地把手指搭在了嘴边,咬起了指甲。小荷?不知为何,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名字。之前小荷托梦于她的时候,似乎就是在这么一间院落之中。临走前,她是不是还说了句什么?
洛遥越想越头疼,感觉有千万只小虫在脑子里爬来爬去。气力自丹田处向下散去,她越动脑子去努力回忆,就越感觉浑身无力,灵台也愈加浑浊不清晰。
“宁儿,宁儿。”
洛遥半躺在地,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昏过去,抬眼向声源出看去。自地向上是一袭淡紫色衣裙,翩翩白纱随风飘摇。一双凝雪皓腕伸至她眼前,她有些犹豫,迟疑片刻才伸手欲搭上。
可天旋地转,也不知是否搭上了那双手,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是何处卷来的怪风,将这雕花木门吹开了。安眠香的气味随风散去,功效减了大半,床头的帷幔飘飘然,在洛遥的脸颊上吹来拂去,终是弄痒了她。
刚刚转醒,觉着头晕得紧,揉了揉太阳穴,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甩开锦被穿了鞋,随手抓了桌上的灯盏,起身大跨步把门合上。
为了保证自己的睡眠,她又推了几下,确定不会再被吹开,这才心满意足转身奔着软床而去。
刚至里屋,轻快的脚步一滞,心里的困意顿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哐的一声,手中的灯盏滑落,在地上咕噜转了几下,灯火忽明忽灭。
洛遥瞪着杏眼望着前方,嘴巴不自觉地张了开。锦绣的床榻边,此时立着个男子,紫袍宽袖,翠玉玄靴,络腮胡郁郁在下巴处,一双鹰眼犀利阴冷,直直盯着她。夜幕的寒意被他带进了暖阁,隐隐杀意萦绕其身,洛遥也跟着打起了寒颤。
“侯,侯爷。”
那人并没打算说话,盯着她的眼睛,狠意愈加凝重,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洛遥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一屁股撞上了圆桌沿,有些吃痛,脑子也清晰了起来。
她确是不知这侯爷是什么时候进的屋,可这并无所谓,要紧的是现在她该如何是好。因着行宫走水,这院中的奴才都跑去救火了,此时这里应该只剩她一人了。呵,看来这走水的原因,她大致也了然了。
因是女儿身,她的住处,与苏承轩和靳琉还是有些距离,如是大声呼救,怕是还未等来救援,自己就早已一命呜呼了。求人不如求己,要想保命,只能自救了。右手握拳,定下了心神。
段侯爷见她停在桌前,低着头不再动弹,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冷笑更甚,右手缓缓抬起,向着她的细颈伸去,半尺,三寸,一寸。指尖眼瞧着就要触及那雪凝的冰肌,里面就是温热的生血,鲜美甘甜。他的喉咙已经干涸难忍,急需她那新鲜的血液来滋润。
可那布满老茧的右手倏地遏在了半寸空中,难以再靠近半分。
胸口阵痛,体内似乎有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眼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敢抬眼直视着自己的双眼。目光中的恐惧未减却还有几丝坚毅,仿佛看穿了自己的一切,竟让他心头徒生出几缕畏意。双手捅向自己的心窝处,手臂有些微颤,葱白的手指努力握着柄匕首不放,直直插入自己的胸膛。殷红的血液溅到了她苍白的包子脸上,她也不曾退让半步。
洛遥见他撤回了右手,捂着胸口向后踉跄倒去,赶忙收回手,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自己的心神。
她自是知道,这位侯爷并非普通人,这种伤对一个傀儡来说并无伤大雅。提起长裙,二话不说转身破门而出,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初来乍到,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庭院,一时心急乱了方位,也不知跑到了哪。原想着去寻苏承轩或是靳琉求救,可这巍巍宫墙,庭院深深,又是月黑风高之夜,只见身旁的落落假山,与娟娟细流,左右顾盼都是一样的景致,到底该往何处才对。
蹬,蹬,蹬,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洛遥的心跳声也逐渐加快,随便找了座假山便隐了去,透过石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紫袍侯爷徘徊在院中,四下寻找着。洛遥蹲在假山后头,屏住呼吸不敢挪动半分。夜虽凉,可额间仍是渗出了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雾霭沉沉,星光隐隐,忽明忽灭,不见月光,昏暗的环境扯出了一丝阴森寒意。紫袍人似乎已经走远,离开她的视线。过了良久,她才敢爬出这座假山,大喘了几口粗气,松了松紧绷的神经,仍是不敢大意半分,向着石子路尽头的拱门跑去。
“啊——”
还没跑出门几步,洛遥就一屁股扎倒在地,瞪圆着杏眼不知所措。不应该呀,自己明明就是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跑去的,为何还会再遇上这个怪物!
朦胧月色下,紫袍男子垂着手,半驼着背站在她面前。胸口赫然还插着那柄匕首,鲜血尚未干涸,一滴一滴从伤口处渗出,滴答至地。鹰眼不似先前那般凌厉,眼窝深陷略微发黑,目光空洞无主看着她。这哪里还有个人样,分明就是个行尸走肉的怪物。
幽蓝光芒隐隐明灭在他刀伤处,是那只蛊虫!
“狐狸,你这只狐狸。”怪物一步一步挪动脚步,行至她的跟前,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快给我血!我要喝血!”
洛遥吓得不轻,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想要大声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看怪物越来越靠近,她闭上眼睛别过头,心里大喊着:小苏,救我!
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后背与膝处环上了一双手,微风徐徐吹过耳边,夹带着淡淡紫檀香,闻着甚是安心。
“小苏?”
洛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伸手摸向他的面庞。苏承轩感觉到了她指尖的颤抖,低头笑着道:“别怕,我在。”
身后有束束火光划过空中,齐齐向着这间院落袭来。洛遥挪了挪身子探出头,脑袋搭在苏承轩的肩上看着下面的情景。
不知何时,这座不知名的庭院已然灯火通明,布满军队。最前方是盾兵,后头紧接着的是刀斧兵,最后头是强弩手。弓箭上皆涂了火油,燃着烈火,一发接着一发,冲着紫衣怪物的方向射去。
好在苏承轩轻功好,动作快,赶在火箭落地前接走了洛遥,带着她跳上了别处的四角亭顶端,静静旁观着局势。
整齐严密的军队正前方,一男子身披戎装,骑在一匹威风赤兔马上,昂首抬臂,指挥着强弩手,上火放箭。军队后头落着个八人抬着的龙撵,金光灿灿的九爪金龙盘旋缠绕在轿辇之上,即使是在如此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依旧难掩其烨烨荣光。晚风撩起龙撵上鹅黄的帷幔,隐约露出顶玄色通天冠。m.χIùmЬ.CǒM
戎装男子驱马穿过军队,在龙撵前停下作揖,似乎在与轿中之人说些什么。玄色通天冠一起一伏,似在点头以示赞同。伸出一只手露出帷幔,向外挥了两下。赤兔马上的男子领了命,拱手做了个揖,后退几步,转身行至队列前,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顿时所有火箭雨齐齐发射,紧接着是盾兵开路,刀斧兵嘶吼着跟紧其后,冲着那位奄奄一息的紫衣怪物杀去。
茫茫夜色,悠悠行宫,狼烟渐起。
后史书提起此夜,却只言:承宝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夜,东行宫走水,火势绵延不绝,至明方灭。
“那人是谁?”洛遥左右伸着脖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晋国大皇子,段国舅的外甥,当朝淮王穆翊。”苏承轩冷着眼看着不远处的火光,暮色漆黑,难以辨清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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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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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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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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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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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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