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齐上马,出了城门便一路疾驰,许一盏又不由得对方沅刮目相看,时隔四年,连这小子也学会了骑马,果然不该草率断言谁是天生的笨蛋。
“方大人。”
冷不丁地,冲在最前的顾此声倏地勒马,后仰之余唤了这么一声,语气冷淡如常。
方沅似乎早就料到这么一出,四下环顾,皆是草木,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摆摆手:“方某先走一步。”
“......?”许一盏糊里糊涂,眼见着方沅打马将走,才恍然大悟,对顾此声道,“哦哦,你要小解啊?那我也先走一步。”
顾此声黑着脸握住她扬鞭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我有话问你。”
许一盏:“?”看了眼他冒起青筋的手背,力道不小,“怎么了,你想搁这给家师谢罪?”
顾此声冷冷地看向方沅,方沅一笑,立即纵马离开事发现场,留下他俩杀气毕露地停在原地。
许一盏甩开他的手,神情也变得冷漠许多。毕竟和顾此声拜把子的是许轻舟,她做太傅还算徒承师业,但交友总不至于照着许轻舟的审美学——什么卫至殷、顾此声,若以她的眼光来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死不足惜的白眼狼。
顾此声并没有计较被她甩开的手,只是夹着马腹慢走几步,走至许一盏身前,也不介意她刻意扭头的动作,问:“许轻舟......如今在哪?”
“我师父的境遇,与你何干?”许一盏蹙起漂亮的眉,嘲讽也似地反问,“堂堂顾尚书,能和我师父这么个老流氓有何瓜葛,可别传出去让人误会。”
顾此声置若罔闻:“他在华都吗?”
“......”许一盏掀了个白眼,“不在。”
顾此声如释重负。
许一盏却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忍了半晌,补充道:“你是觉得亏欠他?想道歉?想补偿?”
顾此声的眼神暗了一瞬,摇头:“没什么。”
许一盏更看不惯他故作高深的做派,眼见着顾此声扬鞭欲走,许一盏主动开口:“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举荐方沅?”
顾此声的动作凝滞片刻,淡道:“他是晁仁的人。”
“我知道,但你不也是?”
“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顾此声不耐烦地抽了一记马鞭,马匹登时撒腿远去,许一盏不甘示弱,疾步跟上,不忘接着追问:“究竟哪不一样?陛下说的另一个人选又是谁?”
顾此声被她问得不耐烦,冷冷答道:“你自己清楚!”
他话音刚落,两人已走尽郊区的林子,方沅正立在边沿等候他俩,显然已不能多说。
但只这一句,足够把许一盏的侥幸杀得半退。
顾此声的意思显而易见,皇帝钦点的那位,多半就是她预料的那位——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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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林路,大营便近在眼前,顾此声掌着信物进去大营,三人正赶上军士们的晚饭。
他们集结在这里已有小一年,与养尊处优的宫廷禁军不同,这里的数万人都翘首期盼着出征玄玉岛的那一天。在等待将领的空闲时间里,顾此声不冷不热地向许一盏介绍:“这里的是四都自愿应征入伍的人,三州和五川的另有安置。”wWW.ΧìǔΜЬ.CǒΜ
“自愿?”方沅皱眉,“打仗还有人自愿?”
顾此声淡道:“左右是死而已。”
许一盏没有搭腔,方才只是仓促经过大营,并没有和军士有过多接触,她只潦草记得这些人都满头大汗,大雪的天,依然热得满营都散不去一股子汗臭。
他们连大雪也不会停止操练,只这一点,就足够许一盏倍感满意。
暂管大营的将军匆匆赶来,一身戎装未卸,行动间还听得见铁甲碰撞的声音。来人一把掀开营帐,满身的冷寒闯进其中,顾此声见惯了这副模样,只是轻轻点头:“来了。”
许一盏这才望去,却见对方宽肩窄腰,怀抱头盔,磊落地向顾此声行礼:“顾尚书,末将来迟一步,稍后自会请罚。”
“我们来得仓促,这是情理之中,顾大人不会计较。”方沅率先笑笑,主动上前扶他,“这位是太子太傅,许大人。在下方沅。今日突然造访,是为玄玉岛之事做些打算,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顾此声也微微点头,算作附和。倒是许一盏见到来人,不禁怔了半天,对方听完方沅的介绍也是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和许一盏对上眼去。
许一盏愣愣地眨了眨眼,对方先笑一步:“原是许大人!”
“...何公子?”许一盏下意识皱眉,“你怎么......”
她的话便又停住,眼前人虽然皮肤粗糙了些,却依然眉眼清秀,笑容干净,正是当年同期的武举探花何月明。
何月明是武将世家,即使是幺儿,也不可能逃了将军的宿命去。但于他而言,能上战场,或许反而是幸事一桩。
“——你俩认识?”方沅也怔忡半晌,忽而记起,笑说,“是我忘了,我们三人都是那年的科举。”
何月明笑弯了一双月牙眼,道:“不知是你们过来,我该提前叫人备好酒席。”
顾此声却在一旁凉凉地提醒:“看来军费拨得是太多了。”
何月明连忙一声惨叫:“哎——顾大人,少、太少了,末将可是天天饿肚子,全靠夫人时不时地送些小食过来解饿。”
“夫人?”许一盏这会儿倒是神思清明,重点一抓一个准,“连你都成亲了?”
她还记得何月明鼻涕眼泪一团糊,追在她屁股后边塞小纸条写太子坏话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小屁孩。
何月明哼笑一声:“大婚当天我等到半夜,太傅府就跟其他人一样送了点廉价的玩意儿,您才尊贵,喜酒不稀罕吃,如今连我成亲都不记得。”
许一盏立马猜到这是她在梅川四年之间的破事,卫至殷不知她和何月明的私交,当然也就尽量减少接触——这事无人对她说起,也大多是由于太子一派和皇帝一派泾渭分明,她也不便在明面上表达出对盛宴何月明的关注。
“何将军不仅将军做得好,夫人也娶得好,如今都有一孩子了。”方沅看出许一盏的尴尬,也便不动声色地提点她,“何将军久在大营,夫人也不动怒?”
“生气啊,每旬请假回去,书烟便指着我鼻尖骂......我爹都拿我没辙,唯独她能骂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许一盏脑子一懵:“......书烟?”
何月明:“......”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了几声,“啊,这都是些小事。几位大人今儿个过来该是为了正事吧,来来,末将这就领你们看看我大皖军士的威风。”
他把许太傅视作好兄弟,而盛书烟又和许太傅相过亲,虽说他俩没成,但脸面上多少有点难堪。
倒是许一盏还记得盛书烟当年的骄纵模样,没料想故人全都聚在一处,瞧上去都算平安喜乐,也算了她心里的一些念想。
一切都很好,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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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月明和顾此声多有往来,就军费的问题曾多次聊得脸红脖子粗——当然是何月明单方面地脸红脖子粗,顾此声向来固执己见,任凭何月明哭出孟姜女的架势也绝不轻易更改军费,但顾此声也不会贪墨军费,尤其是变法的这几年,任何试图染指兵部资费的都被顾此声治得明明白白。
因此两人关系倒也算融洽,再加上许一盏的到来,何月明更是喜笑颜开,立即下令让后勤再炒两个肉菜,恨不能当晚就和许一盏把酒言欢,再让许一盏指点一下他明显见长的枪法。
还是许一盏笑着搡他一把:“爷是堂堂太子太傅,教你一回就差不多了,再想求学,下辈子当我儿子试试?”
军士们本就不知道这几位官老爷的官阶,除了顾此声那张俏脸看过几次,知道这是不时来视察伙食的大爷,另两个都是生面孔,也只当是兵部新当差的,并没有什么间隙,都学着何月明瞎喊“大人”。
何月明把他们带至营前,笑嘻嘻地一握拳,示意众人噤声,又清了清嗓:“兄弟们,都别吃了都别吃了——来,猜猜今儿个来做客的是谁?”
许一盏迎向众人狐疑的眼神,这些眼神多少又和她刚斩获状元头衔时的那些路人相似,无非是见她身材瘦削,一脸的好欺负,都在揣测这是个凑热闹的文官。
何月明最喜欢这种欲扬先抑的手法,阴阳怪气地暗示:“猜猜呀?不过人不可貌相,别忘了你们被顾尚书揍得三天三夜爬不起来的那几次哦?”
许一盏回头看了一眼顾此声,顾此声不动如山。
许一盏便碰碰他胳膊,挤眉弄眼地努努嘴。
意思是:好巧,你也被小看过?
顾此声收了收胳膊,连个白眼都懒得搭理。
大营中终于有勇者硬着头皮答:“呃......顾尚书的儿子?”
许一盏:“?”
顾此声:“......”
许一盏撸了一把袖子,冲勇者勾勾手指:“就你了,来,打一架。”
“啊、啊?我?”
许一盏笑吟吟地:“就是你,来。让你凑近了瞻仰一下,爷跟这小白脸哪里相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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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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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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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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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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