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人家浩浩荡荡,许一盏心中感慨,想起自己近日恶补的文词,侧头和阿喜耳语:“我该夸她了是吗?”
阿喜问:“您想怎么夸?”
许一盏:“盛小姐可真是得道多助,不似许某这般失道寡助!”
阿喜:“......”他咽了口唾沫,颤颤地贴在许一盏身边,好心道,“奴才劝您三思。”
熙元街上连绵的商铺依次攒着,烟柳环护、绿墙碧瓦,珠玑罗绮琳琅满目,熙熙攘攘的人潮各行奔波,不少人驻足打量那顶看着就不寻常的翠幕轿辇,及凤回楼前顾盼生辉的小姐,和她身边风貌昭昭的公子。
盛书烟等了片刻,也不见对方主动,秀眉连娟下的一双妙目微微一凝,不悦道:“许大人,是睡着了?”
许一盏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四下各异的目光。
她经过夸官,又在众目睽睽下去过会武宴,华都不少人都已识得她如今的样貌,已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远近有名的贵女盛书烟终要下嫁,而一举成名的武状元也不过是个附凤之徒。
许一盏歉然一笑,微微侧身:“盛小姐风华绝代,今日一睹,便震住了。小姐,请。”
盛书烟轻哼出声,立即扬着下巴,拈起衣裙,目不斜视地走进楼中。通常来讲,她这样地位作风的贵女,早就预定了凤回楼的包厢,大家再看不到热闹,楼外的人群便默默散了。
她若真心实意地愿意收敛脾气,在许太傅面前表现一番,这桩姻缘确实可以显得宛如天成。
可盛书烟虽为旁系,却也是盛府的小姐,美貌绝伦,独得宠爱,盛宴这么不可一世的人都把她视为无上珍宝。自从那梅川寒门许轻舟拿下状元,力压盛宴,她最引以为傲的兄长就这样沦为他人的踏脚石,盛书烟心中早便怒火难捺。
偏偏这武状元不进油盐,除了朝廷公宴,几乎足不出户,更不见客,至今都无人看出他究竟是想攀附哪一边的权势。盛家更是在盛宴极尽夸张的赞美下对他生出颇多好奇,甚至起了与这等庶民出身的家伙联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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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书烟愤愤地落座在她一向偏爱的包厢,此处临街,绮罗作帘,不仅楼外的繁华街景一览无余,还能挡住她的身形,不叫外人看见。而且春日渐长,唯独这里的窗开得大,又迎着风,偶尔能有几丝凉意。
许一盏吩咐阿喜去付钱银,自己则拂帘入内,恰见盛书烟撩开面纱,正喝着茶。
“盛小姐可还满意这茶?”
盛书烟哼笑一声,趁着左右都是她的心腹侍女,也不遮掩,直道:“许大人不必讨好,本小姐心中早就有人,任你百般费心,盛府的姻亲,恐怕许大人还高攀不起。”
许一盏愣了片刻,险险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差点藏不住脸上的喜意,忙道:“那盛公子......”
“盛宴那里本小姐自会摆平,你也少拿他来压我。”盛书烟见对方竟还拿家族来威胁,更是心生烦闷,语气也更加恶劣,“无论你是攀了什么权贵,竟能在殿试上侥幸胜过盛宴,本小姐还是劝你少打盛府的主意,这门亲事,本小姐说不算数,它就绝不算数。”
许一盏眼波微动,低眉不语。
她的身材比其他武科进士都要纤瘦,不说话时,顶着许轻舟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敛去了许多她本人的凛冽锋芒,一眼望去,只会觉得此人清贵如诗经中拓印而出的绝代公子,谦谦如玉、举世无双。
盛书烟见她这样,心中又有些愧意,强撑着体面道:“本小姐知道你寒门出身,打拼不易...可你、你再可怜也是一样的结果,本小姐绝不会心软!”
清贵可怜的许一盏力求维持许轻舟淡泊名利的高人形象,尽量忍着没有狂笑出声,而是真诚地对上美人双眸,恳切道:“——那太好了呀!”
盛书烟:“???”
“盛小姐,你我一言为定。也请您回头劝劝其他小姐,千万不要为父兄所迫,千万不要搭理许某。”
盛书烟怒极:“你是在暗讽我们屈服于父兄?!”
许一盏连忙解释:“许某是鼓励小姐,大胆告诉他们您心中所求。”她停了片刻,认认真真地望向盛书烟秋水也似的眸,含笑道,“您有自己的主意,家人又都这般疼宠,何不与他们坦言心声?和许某在此消磨一日,真是耽误了小姐正好的年华。”
盛书烟微愣,张了张口,不及出声,却听阿喜立在帘外,低声说:“公子,这间包厢已被别人定下了,您看......”
“已经定下了?”许一盏下意识瞥了一眼盛书烟,想说咱们换一间,又顾虑到盛书烟的脾气,便问,“能不能和那客人商量一下?”
阿喜没应,执着地看着她,神情略有几分挣扎,许一盏打量片刻,确定了阿喜是想通过那双窄窄的眼向自己传递什么关键信息——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俩显然还没养成如此默契。
因此四目相对,许一盏来不及读懂阿喜的心声,就听得有人站在阿喜身后,袍角挟风,语中带笑:“许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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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垂首一侧,换装后的宦官自觉撩开风帘,来者便从帘外款步踏来,同着霜雪,人若玉山,与许一盏接上目光的霎时,他便不疾不徐地抿起笑,礼道:“学生听说师傅在此,特来问候一声。若有需要,尽管传唤学生。”
他穿了常服,又自称学生,显然是不愿在盛书烟面前直接暴露身份。
许一盏愣愣地和他对视片刻,褚晚龄温温柔柔地向她点首,许一盏连忙反应过来自己这也算是御前失仪,道:“不用了,这是别人定下的包厢,我们不会久留,你且玩开心些。”
她心里还把褚晚龄当十二岁天真无辜的孩子,除却出身尊贵——如今看来也有弊端——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童,白日偷溜出宫游玩而已。
褚晚龄却一怔,旋即笑道:“这间包厢正是学生所定。前日听闻盛公子约师傅今天午时来凤回楼,学生想着春深天热,便叫人提前定了这一间。还请师傅莫要责怪学生自作主张。”Χiυmъ.cοΜ
“哪里,难得你有心...”许一盏说完就想抽自己一耳光,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混账话,连忙转移话题,“昨天顾大人刚来找我......”
她又停住了。
因为这个话题比她之前那句端太傅架子的混账话还要令她懊悔。
万一顾长淮是瞒着褚晚龄悄悄来见她呢?万一褚晚龄会以为她知道了太子处境就不愿再忠于自己呢?万一褚晚龄早就被顾长淮吹了风,今天就是想来见她最后一面呢?
褚晚龄见她变换脸色,也猜到她心里的盘算,面上轻轻淡淡地一笑,温顺道:“此事,学生知晓。”
“——啊...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到大家将来都是同僚,听顾大人一席言,也方便我更加了解殿......踮着脚尖练剑的窍门。”
“师傅多虑了,学生也无他意。”褚晚龄忍着笑,礼貌地向盛书烟一点首,随后便拱手礼道,“今日能为师傅分忧,学生深感荣幸,若有他事,师傅尽管吩咐学生家奴。学生先行告退,就不打扰师傅与盛小姐了。”
许一盏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见褚晚龄退出包厢前,在风帘落回的刹那,少年的眸光依然清澈澄明,唇畔和煦的笑意一字不落地飘进许一盏的眼里。
——仿佛他真的毫不在意她和顾长淮的对话,也不计较她的犹豫和立场。
如此一想,舍得背叛这么亲和善良的殿下的臣子,简直是罪大恶极,活该千刀万剐。褚晚龄只把前太子太傅逼出东宫,还留了那鳖孙性命,许一盏瞬时理解了顾长淮的忠心与虔诚,只想化身褚晚龄手中最锋利的剑,毫不吝惜羽毛地杀向一切对褚晚龄居心叵测的恶徒。
“你还有别的学生?”盛书烟狐疑地蹙起娟眉,却记不起华都显贵哪家公子能长出这般矜贵的模样,可对方衣着谈吐皆属不凡,理应来头不小。
许一盏回过神来,淡淡地敷衍道:“是啊。”
“跟着你能学到什么东西?”盛书烟不屑地扬起下颔,“本小姐早就听说,你这举人是买通了官员,才进来了华都。如今位列从一品太子太傅,也不过是皇上......哼,总之,你最好断了这些古怪的人际关系,既然做了太子太傅,哪里还有教其他学生的道理!”
她这些话其实出于善心,毕竟眼前人算得上是横空出世,被皇帝御笔提拔,注定是皇权的忠奴。若和皇权以外的权贵牵扯不断,只怕皇帝也不会再容他。
毕竟早在张榜之日,就已有人质疑“许轻舟”的来路。说此人当年州试表现并不出彩,兵部尚书顾此声恰在当时亲临梅川巡考,可从没提过梅川有个什么许轻舟能有如此神通。
只不过文举武举皆有这些琐事,圣上有心整理吏治,也不是短短六年就能根除弊病的。因此大家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武状元名不副实,区区太子太傅的虚衔,看着煊赫,也没什么实权,便也无人过问了。
除了盛宴跟何月明会在听到这些流言时皱眉反驳,其他的旧权贵都只把武状元当成闲时谈资,私下嘲弄皇帝自诩眼高,却看中这么个蠢材,可见不过是虚张声势,这科举设得红红火火,多半也选不出什么贤才。
许一盏的脸色却陡然一变,她实则不甚计较别人的质疑,但她绝听不得三人成虎,就这么定下了许轻舟州试舞弊。
新皇登基时才开放武举,许轻舟武功虽高,却不通兵法,备考武举的三年甚至效仿什么悬梁刺股,废了多少心血才通过策论的考试,连带着她都耳濡目染,才能轻松考过殿试的策论。
若非许轻舟割舍不下长生斋,没能凑够前往华都参加殿试的路费,岂会有刑场上血溅三尺的惨案,又岂会有她许一盏今日替师参考的闹剧。
许轻舟绝不可能州试舞弊,他一没那心,二没那胆,三没那钱,怎么可能州试舞弊?
况且,若是定了许轻舟州试舞弊的罪状,接受了她的皇帝和太子岂不是更加荒唐?她的皇粮岂不是也会随之岌岌可危?
许一盏攥着茶杯,眸光冷若利箭:“州试舞弊?这是哪来的谣言?”
盛书烟被她看得心下一寒:“也没说你舞弊,你可别不打自招。”
“我没有舞弊。”
“那、那你和本小姐说也无用啊。”
盛书烟眼见着一直温和带笑的许一盏突然变色,她也是将门出身,对许一盏眼底的神色心知肚明——那分明是杀意!
她这会儿的确相信许一盏是名副其实的武状元了。盛宴曾说,唯独沥血沙场的将军,和仗剑四海的剑客才会有这份锋芒尽绽、罔顾生死的锐意。
相比之下,盛宴和何月明虽然出众,却也年轻,难怪这江湖人能杀出重围,力压盛宴跟何月明两个将门新秀。
盛书烟心中忐忑,见许一盏眼色晦明不定,风雨欲来,也有些惋惜如此良才却在流言中被诋毁成这样,忙回忆家中长辈闲暇时聊过的对策,建议道:“你若想洗清这名誉,倒也不难,但你现如今需得在意的是,流言必然早就传入东宫,而太子殿下是否对此介意......”
“早就传入东宫?”
“是啊,你刚入朝就位列从一品,多少人眼红啊,肯定早就有人献去太子耳边诋毁你了!”
许一盏怔住,脑中只剩方才褚晚龄离开时眼中不掩诚恳的温柔。
——他早就知道这些,却从未怀疑过她。
那她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才对。她若不能自证清白,早晚会连累了东宫的清白。
小太子勤勤恳恳至今,博得无数赞誉,如果受她拖累,那她以后哪来的颜面骗吃骗喝?
许一盏站起身子,向盛书烟一礼,忍怒道:“多谢盛小姐提点,否则我还蒙在鼓里。”
盛书烟怔忡半晌,被许一盏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得两颊生红,似乎也想说些什么好听话,开口却道:“谁稀得提点你?不过是看你可怜,如果失了太子这座靠山,华都哪里容得下你许轻舟。”
许一盏回以一笑:“是,那便多谢盛小姐心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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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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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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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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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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