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二姐季琮倒是就迎娶正君的事儿私下里问过她一回,说是因近来种种有损男儿家清誉的谣言尘嚣甚上,尚书府那边催得急,只等她及笄就赶紧把人嫁进季家门。
不过要季珑说啊,自己这位姐姐惯来在府中操持祖业,平日里虽也胸有丘壑,同常年在外交游“开疆拓土”的大姐季璠相较,顾虑还是多了些。
就几句不痛不痒的谣言还说得含含糊糊,要不是事先从姜游那儿得了信,她还真的未必能听明白。
老实说,季珑本有心像往常一样拿姜游的论断跟二姐炫耀一下;转念一想,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原因无他,只是以自己在家里受宠的程度,只几句难辨真假的谣传已足够二姐心生犹豫了。
要不是这门亲事是母亲当年主动提起,且对季家而言算是高攀,她这会儿还真不一定愿意让那小郎君嫁给自己。
至于他可能带崽儿进门的事儿,既然二姐还想着让自家履行婚约,想必还不知情——若自己一时嘴快给捅到面前,这正君之位怕是非换人不可。
当然,对于从小立志得道,只盼有朝一日举霞飞升的季三小姐来说,谁是正君人选原不值得在意。
然而依那李二郎君的境况和其母李尚书的脾气,自家不娶,他就算不用一死以全阖家清名,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这岂不是让她平添一笔孽业?
说起来,季珑早知这世道男子求存不易,本打算等自个儿及笄能主事,就想个不损人名声的法子退了这门娃娃亲;免得自己一心求道,平白祸害了好人家的男孩儿。
哪知那位李二郎君也是个多情种子,如今她还真该尽早成亲为妙:不敢说救人一命,勉强也算是什么锅配个什么盖。
作为季家最受宠的孩子,限于自家皇商身份,季珑的婚礼并未极尽豪奢,在皇城诸多高门之中却也颇为盛大,席间贵客云集,虽非各家主事的小辈,推杯换盏间,明里暗里的争斗交际却也能在这皇城搅起几分风云。
至于今日的主角季珑?鸡鸣三遍就被自家两个贴身侍女燕子、孔雀联手没收了长剑,摁在镜子前一顿梳洗打扮。
本来显嫩的一张娃娃脸被府里精通妆容的老人一番描画,居然也生出几分英挺棱角,配上剪裁精心的大红新衣,看上去也勉强像个该成家的大人了。
眼见天光欲曙,燕子加紧动作最后整了整季珑胸口斜跨的红花;孔雀则去将季珑头戴红花的爱马雪球牵到季家正门。
这马还是季珑三年前随大姐去北国行商时从一群鬣狗包围里救下来的,马如其名,通体雪白,找不着一根杂毛,衬得头上的鲜红大花愈发惹眼。
说来雪球当初身形瘦小,却是好大脾气,除了主人季珑谁也不让碰。
这三年来,季珑身量见长,它却长得更快,到如今肌骨匀称,四腿修长,头颈上的鬃毛更是厚密如毡,竟隐隐有些古书所载的龙马之相。
也算不枉季珑三年如一日不假人手的精心伺候——能否让她如愿合天心,得仙缘尚不知晓,却已然是世间难寻的宝马了。
依此界风俗,季珑此番出门迎亲已算是盛装打扮,往这高大的白马身旁一站却生生被衬矮了三分——任她足尖点地跃上马背的动作多么干脆利落,坐在马上时都像是个没长开的小娃娃。
好在她季三小姐接亲不缺排场,前有府里特意延请的喜郎牵马引路,后有一对儿相貌周正的年轻侍从臂挽竹篮,一路挥洒喜钱;再后才是一顶由八位健妇同抬的大红花轿。
因新郎还未入轿,轿妇们的步态尤为轻盈矫健;整支接亲队伍还另有十几位通身穿红的乐师前后环绕,一路上吹吹打打,极是热闹。
说实在的,季珑两辈子头回成亲,却是上门接亲的那方,尽管她并不期盼与谁举案齐眉,其中滋味也着实有些微妙。
只是不知何时,一路随行的锣鼓声竟渐渐隐没了,喜庆的唢呐也吹得愈发凄厉起来,渐渐竟像是送葬的哀乐了。
好在季三小姐苦心求道多年,虽至今未闻仙踪,却着实熬炼出了一身好武艺。
这倒不全是因她打着以武入道的主意,毕竟,在她从前出身的那个年代,谁儿时还没个飞檐走壁的江湖梦呢。wWW.ΧìǔΜЬ.CǒΜ
因此,即便被耳畔渐渐飘忽的乐声勾得神思不属,季珑看上去较同龄女子瘦小的身躯也仍稳稳粘在马背上,还本能地随之起伏,显然于驭马之道很有一手。
她行事放诞不假,可外界盛传季三小姐百无一用,就着实有些委屈人了。
“起轿——”也不知那哀乐似的唢呐声响了多久,夫家喜郎飘忽的唱喏入耳,紧接着便是一阵尖锐的炮仗声。
季珑一个激灵,忽然从某种恍惚的境况中回过神来,不出意料发现自己已不在迎亲队伍中了,反而莫名其妙只身站在一片生满荒草的雾林中,脚下腐土松软潮湿,身畔也有阵阵阴风啸叫不止,顿时就心里有数:她这是又不知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掳去了。
季珑没到这个奇葩的世界之前就体质特殊,撞鬼逢煞只是寻常。
托生成季三小姐之后,许是勤习武艺血气充足之故,倒是清净了好些年。
此刻冷不丁瞧见面前停了一顶颜色如血的四抬小轿,她也不见发慌,被妆容修饰出几分硬朗的娃娃脸上甚至隐有几分怀念的神情。
不多时,果然就有十几个做工粗糙的纸人从土中钻出,将她和那小轿一同团团围住,十几双像是用笔尖残墨随意泼洒的眼眸齐齐瞪着她,无端叫人发憷。
炮仗声起时,其中四个涂着红嘴唇的纸人便飘飘荡荡出列,合力将那小轿扛离地面,绕着此地唯一的活人晃晃悠悠走起来,怎么看也没有寻常人家嫁男都要求的“平安稳当”的好兆头,反倒令季珑联想起某些老宅子年久失修的门户。
另外十来个勾画更加潦草的纸人便在原地呜呜咽咽地奏乐,正是此前勾得她失神的调子,不像送亲,倒像送葬。
“新郎君已到了,小娘子,你家怎的还不放炮?”季珑正走神,那喜郎已拿着一串扎成炮仗模样的红纸悄无声息飘到身边。
却也是个纸扎的郎君,只是用料做工都比先前那些精致许多,衣饰面容亦是描画精心,以至于她竟从那扁扁窄窄的一张纸上品出几分俊秀的意味。
“我今日虽要娶亲,接的却不是你家娇客,这炮仗自然也不该我点。”季珑忍不住多看了那喜郎两眼,才悠然答道,也不管他如何变脸,只自顾自向那顶小轿走去。
“你我一个迎亲一个出嫁,相遇便是有缘。我见郎君你一人出嫁也着实寂寞——若不嫌弃,便将此处当作父家,由我充作姐妹,随轿送上一程可好?”
“难得小娘子心善,奴倒真想将你抢回轿中/共修燕好呢。”轿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个年轻的男音,阴冷酥媚,极是慑人心魂。
“郎君好眼光,可惜我已有姻缘,且最是眷恋阳世,实在无福消受。”季珑微微勾唇,半开玩笑似的叹道。
不意阴风骤来,小轿侧帷也随风而起,一张似飞眉入鬓的美人面便已探到眼前——若不是其后便有两行暗红血泪蜿蜒垂挂,倒也十分动人。
她愣了愣,却是不慌不忙,探手从近旁树木低矮的枝丫上取了几片将落的枯叶,在这位鬼嫁郎血泪过处筋肉消融、白骨兀立的可怖面容上轻轻擦拭。
眼见枯叶被血泪腐蚀得焦黑蜷曲,她也依旧眉眼含笑:“出嫁本是喜事,你我今次应缘做得半程兄妹,郎君且收了苦泪……待来日托生我家,许你一世良缘可好?”
“你未入幽冥,怎也知……”那娇客闻言一惊,忽而将脸缩回轿中再不吭声,侧帷也倏忽垂落,将轿内风光挡得严严实实,竟显得有些狼狈。
“轮回有序,你既能引我生魂来此,自有因果相牵……今日我不问你因何含怨,何时托生;你便也安心往生,莫问回程。”季珑掠过呆立一旁的纸喜郎,也不拿乔,信口解释着,人已就地盘坐下来,念念有词。
仔细听去,一段道家《度人经》里夹着几句佛家《地藏经》,倒像是她在姜游面前常干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驳杂错乱的诵经,没一会儿居然让方圆三寸的腐土枯枝尽皆泛起一层淡淡毫光。
季珑一骨碌爬起来,随手从自个儿喜服袖子里扯出一片内衬,当着纸喜郎的面兜了些泛光的腐土枯枝充作阳世送亲时用的茶叶米粒往小轿顶上一撒,声如碎玉。
“故人上路,切莫回头。小郎君,这便请吧!”
花轿里一时并没有什么动静,周围纸人却像被什么点着似的,一只只悄无声息燃成盐粒似的白灰。
季珑站在火圈儿中央,感到一阵久违的暖意。
她笑了笑,最后一眼依稀瞧见那顶四抬小轿终于带着轿里的娇客投入两扇各绘着恶鬼佛陀的门户,才安心由着这暖意将自己再次带入恍恍惚惚的境地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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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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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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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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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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