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处暗似无间道,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与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相融合,实在刺鼻。
比之尸山乱葬岗还要令人窒息,好在一片漆黑,隐去了各种诡异怪诞甚至是恶心的景象。
山河身上衣裹着自己和拾泽的血,好似被沾上了戾气,忽变得愈来愈重了。
这就到鬼渊了么?
山河有些难言的失望,进来一帆风顺,如此出去也易如反掌了。
这么想着,眼前惊现一个黑森森的洞,比周边的颜色还要深沉,更诡谲的是,这个洞竟然在动!
一张一翕之间,四周的黑都被吸了进去,继而不断扩张、延伸。
他还未靠近,就有股吸取力拉拽着他,仿佛要将他吞噬了。
山河不由自主地往前,几乎要飘起来了,刹那间,他整个人就被张开口的“黑”包住了……
全身的压迫感,让他一瞬觉得节节骨散,好似被一点一点咀嚼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成一滩肉泥血水,不曾想竟被那洞完好地“吐”了出来。
满耳充盈着凄厉号哭悲吼,可以想象此地的鬼魂,该是怎样的一副凄惨之状。
山河缓缓睁开紧闭的眼,但见幽暗中的的一抹惨绿,照出了骷髅头垒砌成墙的一路。
那些骷髅作出了各种痛苦的叫吼状,伸出墙面的手时而抱头,时而挠脸,时而向前探抓,挣扎不休,实在瘆人。
不知他们因何痛苦至此,山河只觉被嘶吼声叫得心悸,甚至双耳开始溢血了。
骷髅墙向前延伸的尽头是一处弯道,拐弯后,他竟然看到了怵目惊心的一幕——
那些骷髅之所以垒在一起,是因根本逃脱不了,他们的腰嵌入墙体,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在墙外挣扎。
而他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下半身,正挂在红烫的火墙上,烫火灼得所有的脚扭动挣扎着,它们相互挤压磨蹭,蹭得皮开肉绽,直至化为脓水与白骨,而底下正有个大大凹槽可装他们掉落的皮肉。
而他们皮脱肉烂后,又重新长出肉来,反复受罪。
难怪他们啼哭叫吼不止,原来是这么个令人寒噤的模样。
山河捂嘴,差点没吐出来,里头充斥着的各种难闻气味,让他止步了,甚至有回头的冲动。
不知这一路血淋淋与腥臭的尽头,会是什么,但这也只是鬼渊的初入口,真正可怕的还是鬼渊深处,那个暗无天日的炼狱。
山河停顿片晌,耳鸣目眩,竭力定了定神,方继续朝前走去。
再往前,地势向下,洞壁之中传出了阵阵金属碰撞声,似铁链在地上摩擦拖拽,叮叮当当响。
伴随此声的还有啪啪的甩鞭之声,时不时有呻吟悲嚎。
山河深吸一口气,扶着冰冷的墙面走。
听闻幽冥鬼域中的执法者乃是冥道,天有天道,人间有人道,幽冥自然也有冥道,但三道似乎相互渗透,阴阳互根。
即是说,人在世间接受人道约束,受天道监督,死后又会受冥道管制,三道共同参与着人的生死。
是故,生而为人是有条件的。
这是当初那位高人告诉他的,并千叮咛万嘱咐,要积功累德,否则到了万劫不复之地有罪受的。
那时,他以为高人危言耸听,若非亲自来一趟,他还真不知何为“万劫不复”。
可当世人真的来此了,也就悔之已晚了。
眼前忽有了光亮,是热烈的红光,夹杂着迷蒙的烟尘。
灰蒙蒙中,山河似看到了一路的鬼魂在受无形之鞭的抽打。
个个赤身裸体,双手被铁链拴着,他们背过身,连成一路,鞭子落在背上,甩得后背渗血,又溅了一路的血肉,形如肉泥。
山河不忍直视,那些个体无完肤的苦惨之状,让他汗毛直立。
此间众生无一不在受折磨,无一不是辛酸痛苦。
虽都是体肤之痛,但无疑也是最直接的惩罚,久而久之摧残的又何止是身体。
若不是心如死灰,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心想但凡是个正常人经此一路,都会疯了吧。
接下来的一幕幕:或饮血水啃腐肉、或剑林刀山、或分尸掏肠……种种惨状无不刺激着他的五官,令他头皮发麻,悚然动容。
他不知走了多久,身心俱麻木,但感觉离那最深之处愈来愈近了。
果不其然!
黢黑的尽头有个向下的洞窟,透着幽绿的光,洞口一丈多宽,似乎深不见底,却传出了声声悲号。
山河一靠近,突如其来的心悸,让恍惚的他瞬时清醒,那是难以言说的悚惶,好似将有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发生,十分骇人。
即使他已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意了,却依旧心慌不已。
山河按了按起伏不定的胸口,双眼一闭跳了下去。
身体咕噜噜地不停滚落,耳边充斥着各种瞋恚之声,寒意渐重,直逼心灵!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要晕死过去时,后背的重击又使他苏醒了。
呕出一口血来,只听到阵阵诡异的说话声,对,是说话声——
“是人?!”
“有活人进来了?!”
“啊啊啊!?分了吧!!!”
“汝休要抢!魂魄归本王!”
“吾要啖食肉身!”
“肉身尚可分一二!”
“你一我二!”
“笨蛋!不是这么分的!”
……
一群魑魅魍魉将他团团围住,正在争吵着如何将他分食了。
为何不直接动手?还讲什么规矩?如此人性?
山河如堕云中,这群鬼怪莫非是在此洞窟中避难的?比外头的那些脾气和待遇都要好些?
他发懵地看着这群青面獠牙的鬼怪,支棱起身体,冷冷道:“我来此消罪的,你们别挡路。”
说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踉跄地走过一群鬼怪的怪讶目光。
还未走出几步,就被一窝蜂突然介入的噬魂鬼扑倒了。
蓦地,鬼怪阴魂们发出哇呀呀惨叫,吓得纷纷逃开了!
霎时间,悲吼盈天,那群噬魂鬼竟然在一道红光中荡然无存,连带着原先那群鬼怪,也都消散了。
一只柔而有劲的手将他的腰揽着,这只手似乎刚从众鬼口中将他夺了回去,一个满带歉意的声音落在耳畔: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缓缓睁开眼,是一张熟悉的面具和一身浴血红衣……
山河眼内散乱的光华聚集了起来,心悸似乎渐渐平复了,双目却濡湿了,下一刻泪如雨堕。
“朝天歌……”山河轻喃着,恍以为是梦。
他轻轻将手抬升,抚着对方的下颚,傻笑了下:“……真好。”
“……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朝天歌收了嗜血般的眼神,看他一身血污,知他必定又死而复生了,顿觉心疼又惶惑不安,欲言又止。
这种鬼地方进来容易,出去很难!
可他又是如何进来的?难不成……朝天歌不敢想。
山河颤抖的手缓缓收了回去,目中含泪,咕哝道:“万劫不复之地,还能给人这般美梦……”
朝天歌心头一怔,握紧了手中弯刃。
山河呢喃片晌,眼里的泪又圈不住了,他蹲身抱住了双膝,颤栗着,不敢看眼前的朝天歌,低头道:
“走吧,不用管我了,我来此找罪受的,不应还被美梦关怀……”
朝天歌的心似被捏了一把,双眼一红,蹲身下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你看看我。”
说话间,已将面具揭开。
“朝天歌……”山河又缓缓抬了眼,呆呆地看着他,端详着这张沉拥着浓重疲倦的清瘦的脸,好半晌,才又将手伸了过去。
朝天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给他以坚定的目光。
山河一抿嘴,倾身将他抱住了,没有松劲,一腔冷血又翻涌沸腾了起来,变得炽热滚烫。
朝天歌浑身冰冷,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却在被抱住那瞬渐渐回了暖。
这次他没有将山河推开,也不会叫他放手,仿若隔世相遇般,倍感珍惜地将他拥紧了,小心翼翼地、如获珍宝般爱不忍释。
“对不起……”山河开口却不住地道歉,“我没有替你好好守住鹿无……”
朝天歌心间一颤,蓦然想起了莫听的预言,眼前似闪过了幕幕惨烈的画面,喉头苦涩,只将怀中人用力抱紧了,静静听他自责懊悔的哭诉——
“我害你损兵折将,害大家颠沛流离……庆明兄弟死了!朝夕姑娘死了!朝光瞎了!若悯姑娘死了!阿泽也死了……”
他越说越心痛,忍不住啼哭悲泣起来:“你打我骂我杀了我吧!我要赎罪!朝天歌……”
他想挣脱开去,朝天歌却紧抱着不放,内心恸悼不已,眼泪也滑落下来,依旧紧咬着唇,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们,对不起所有人……若悯姑娘以魂祭刀,我却把三涂弄丢了,阿泽拼死带我逃离出来,我却没有护好他的魂息……”
他的声音愈来愈沙哑,抑制不住地想将一切都倾诉出来。
“我是不是死不足惜?是不是该下万劫不复之地啊?倘若生来于人无义,于己无益,却只会给众生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要长生何用啊?漫漫余生我该如何度过啊?朝天歌,我不想活了,你将我散魂了吧,散了吧。我求求你了……”
山河哽咽着,不禁又吐了血,朝天歌无措地将他放开,泪眼朦胧,忍痛低声道:
“这一切非你本意,也不是你的错,是我,都是我!害你活得如此难受,我罪该万死!”
山河没有心思去解读他的话,而是哭辩道:“……不必安慰我!这一切有目共睹!只有死才能解脱,不,要受尽折磨……”
“山河!”朝天歌终于断喝一声,再次将他抱住,“你若不想活了,我便陪你一起死!”琇書蛧
闻言,山河慌地从他怀里脱出,怔怔看他,连连摇头道:“这是什么胡话?你怎么能死?”
“你不想我死?”
“当然不想!”
“既然都想对方活下去,何不一起活着?”朝天歌目光变得沉稳轻柔。
“可我们不一样……”山河泪眼盈盈,注视着他清湛双眸,似乎看到了一抹别样情愫,那样直白倾泄的温意。
他愣住了,视线不曾移开半分,好似在这双眸中,找到了久别重逢的惊喜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起活着……”他喃了声,声音在发颤。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无须去承担所谓的恶果!我们如今能做的是阻止罪孽继续蔓延,而不是沉默逃避,更不是自暴自弃!
我们都死了,不共戴天之仇何人来报?果真要赎罪,那便不要做助兴邪恶盛行之事。荡平诸恶,还世间以清净,让正道长存,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朝天歌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山河幡然醒悟,心间片刻暖意萦绕,还未回应,一众恶鬼自洞窟中的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朝天歌凝神一凛,立即将山河护在身后,举起手中的弯刃,准备出击。
“你这刀是?”山河扫眼朝天歌手持的弯刀匕首,神似三涂。
朝天歌侧过脸回道:“出去再告诉你。”
山河这才意识到,一见面他就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却没有关心朝天歌的情况,不禁觉得太过自私了。
朝天歌消失的这段时日,都在鬼渊了么?都和恶鬼厮杀了么?那他得经历多少个暗无天日与孤立无助啊?
众恶鬼见了生人,仿若看到了得道升天之路,争先恐后挤上来。
朝天歌眸色清冷,浑身散发一股凛然之气。
只见他挥刀起落,不过眨眼,上来一波的恶鬼都祭了刀。
但那些个恶鬼数量众多,屡杀不绝,似乎全然不顾后果,见着生魂便扑。
朝天歌抓过山河的手,带着他闪躲攻击,快似流星飒沓,矫若游龙。
少顷,无数恶鬼祭刀后,朝天歌每前进一步,剩下的鬼魂便忌惮地后退几步,龇牙咧嘴,不知疲倦。
朝天歌一言不吭,将匕首叼在口中,抽出一手,迅速勾符,起势如破竹,吓得他们四散了……
“朝天歌……”山河扶住了将倒的他,蹙额欲问。
朝天歌喘息道:“鬼渊万鬼窟会禁锢灵力……那些鬼怪时不时会扑过来,上一刻的教训,下一刻又忘了……”
“所以你……”山河看着他憔悴的脸心疼不已,他一定心力交瘁到极点了,若想逃出这个洞窟,便要不断地厮杀,给自己空隙……
山河握住弯刀匕首,目光如刃,道:“换我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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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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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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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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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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