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吧……
他心如怀里般空荡,悲恸侵袭而来,让他无比沉重,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撞到了一滩软软的东西上,继而被包裹着不知去往何处,只觉在一直沉降,没完没了。
“就这样吧,别再醒来了……”
耳边杂糅着无数个唾骂、规劝的声音,只有这一句他听得最清楚。
他蜷缩着身子,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去往何处。
迷蒙中只见四下是黑沉浑浊的一片,恍惚以为自己瞎了眼。
一团火在头顶上飘过,再一团飘过,无数团火飘过,他才眨落了蒙在眸中的泪水。
将紧握的拳缓缓摊开,借着偶尔闪过的光,才看清手心握着的是一片失去银光的羽毛,他呆呆看着,眼泪向一侧滑落。
不过须臾,那片羽毛微闪了下光。
山河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立即亮了起来,他惊呼:“阿泽!阿泽!”
好似捧着一个新生命般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
“阿泽,你回来吗?”他声音低微,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哀求的哭腔,“你回来吧……”
但见那片羽毛悠悠飘起,打着转儿,落到了面前烈焰般的花上,一瞬化为乌有。
山河目光追逐至此,忽没了踪迹,浑黑之中,只有火红的花延伸向前。
这妖冶艳丽的花……是彼岸花?
幽冥鬼域唯一的花?!
他环顾了下周遭,确定是彼岸花无疑。
“到幽冥鬼府了啊……”
山河呢喃着,终于死了呢,死得好啊。
死都死了,为何还不能和阿泽在一起?
他缓缓撑了起来,身体传来的疼痛告诉他自己又活了。
还活着啊……
但他也顾不上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还能来幽冥鬼府。
他笑得凄然失落,垂眼但见身下垫的竟是那只鬼手!
“鬼伺?是你带我们来这里的?”
山河自顾自说着,并不期望它一只手能有什么回应。
他一起身,鬼手便指了指彼岸花通往的路。
“你想让我去那里?”山河有气无力地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到适才羽毛停留的那朵花上,“你是阿泽吗?”
他跪在花前,认真地问着。
那一瞬他似是看到了花散出了红光,得到回应的他,又悲又喜道:“太好了!!”
山河急急擦掉泪水,道:“哥在这里陪着你,你不要害怕啊~”
鬼伺在一旁静静杵着,没有任何动作,只看山河对着一堆花犯傻。
话说幽冥鬼域,除了阴森些,加之时不时飘过的几团鬼火,其他却全然不见,此间竟然静得出奇?
不久前都还躁动呢。
山河守在彼岸花旁久了,逐渐昏沉,便在不觉间睡着了。
也就片晌,阵阵厉叫鬼嚎声传来,山河猛然睁开双眼,一群野鬼仓皇狼狈地从眼前逃过,所过之处卷落了朵朵彼岸花,花瓣铺了一地,殷红似血。
山河惨白的一张脸,全僵住了。
若不是鬼伺护着,适才那群野鬼准从他身上碾过,兴许还会溅出一地鲜血来,与彼岸花一样红艳。
可事实是,满地的残花,已然分不清适才那朵花在何处,即便分清了,花已被摧折,纵然魂灵栖息,便也不可能再找得回了。
喉头火辣刺痛,山河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伏在地上痛哭:“山河啊,你真没用,真没用啊……”
沉痛的悲泣声在寂寂无边的黑暗中徘徊。
“为什么还要活着?还苟且活着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活着折磨别人啊……”
他恨死如今这个软弱无能的自己,眼睁睁看着一幕幕悲剧发生,什么都做不了,却只会拖着个罪孽的身体,到处祸害,祸害所有亲近的人。
如斯人生,要来何用?!
“为何要长生?为何死不了?这样生不如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这么糟糕的人生,为何还会有人拼死想要得到啊……”
压抑了多年的怨恨悲戚再次爆发了,如洪水般汹涌。
回顾经历的年岁,也不过徒增了种种无果苦难,更增加了数不清的遗憾。
他叩问着幽冥大地,撕心裂肺地哭着。
爱他之人与他爱之人,没一个有好结果,不是杳无音讯,就是非死即伤。人世间只他一人孤影徘徊,生生世世,没完没了……
被孤独无助裹挟着的罪孽之影,在幽冥之路上颤栗着,呜咽着。
鬼伺掩盖住他身上的人气,那些鬼火偶有经过,也不敢多待,皆以为这是只可怜鬼,兴许痛哭发泄过后,能明白自己的凄凉处境,也终会认清再不舍的人事也已成过去,接下来的路还是要独自走的,无论是投生还是游荡。
深幽之处,一个身影徐徐飘来。
这时,鬼伺悄悄隐退了。
“迷路了么?”这个声音透着清寒。
他被当作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路边放肆地哭,兴许哭那些蓦然消失的人事,哭自己的无助与迷惘,哭此间已不存在的一切。
“唉!”这个声音嗟叹,尽是唏嘘。
山河这才抬起肿胀双目,看了来人一眼。
只见是一着长袍、头挽一个道髻的道士,清秀的脸略带病容,身如槁木般,背后一口剑,剑柄上刻着“虚无”二字。
“兄台怎么死的?哦,莫见怪,幽冥之地,初次见面都会这般问。”鬼道士清冷的声音寒暄着。
看清了是鬼道士后,山河又把头垂了下来。www.xiumb.com
鬼道士立在身侧,叹息道:“每一分苦楚都有来处,也都会有去处。”
山河没有回应,鬼道士瞥了一眼他手里抓着的彼岸花瓣,道:“缘生即来,缘灭即去,熙熙攘攘后也终归清静。”
山河埋着头,良久,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鬼差吗?”
“在下不是。”
“那你管我做什么?”
“在下在桥头叹息,忽闻哭声甚为悲凄,故而过来看看。”
“吵到你了,抱歉。”
“无妨。在下叹在下的,兄台哭兄台的,本来两不相干,如今能说上话,想来也是缘分使然。”
“你叹什么?”
“在下叹过不了河。”
鬼道士指了指前方彼岸花旁一条黑无波光的河,那是幽冥里唯一的河流,三途河。
他这么一说,山河才听到水流声,微微探去一眼,什么也见不到,却在彼岸花的尽头处,看到一座横在黑暗中的桥。
山河愣愣地问:“为何不过桥?”
鬼道士又是一叹,愁容更深了。
“来这里的鬼魂,多数看不到桥,即便看到了也走不过去,只能一直徘徊,始终出不去。”
“你为何过不去?”
“空有向道之心,却系红尘之中无法自拔,如今虽尘念渐窒,但道心未明,依旧难以自渡。”
山河又将头低下,看着彼岸花,始终迷惘痛心。
看来,众生皆苦……
“因何沦落至此?”
鬼道士蹲身下来,道:“皆因修道不慎误入歧途,被扣除了寿数。”
原来并非善终,那应该更加憎恨长生之人吧。
“心中可有怨恨?”
鬼道士如是点头,又叹道:“刚来时会有,但毕竟今生已尽,什么都化为乌有,一缕幽魂还执着什么。”
他这话颇有自我反省之意,山河却以为是规劝之词,便不再问下去了。
“当然,也有人心不甘情不愿,即便是到了万劫不复之地,也想方设法逃离,逃离幽冥之道的审判。”鬼道士继续道。
“万劫不复之地……”山河心念一动。
“那是鬼渊,鬼魅仙灵无法逃脱之地。说是无法逃脱,却也有从里面出来的,逆天忤地。”
“鬼渊……”山河喃喃着,缓缓起了身。
鬼道士抬眸看他,问道:“想通了?”
“偌大幽冥鬼域,众鬼都投生了么?”
鬼道士摇摇头道:“投不了了,都到鬼渊去了。”
“那儿风景独秀?”山河毫无逻辑地接着话。
“若是风景独秀,在下便赏景去了。皆是逼不得已,被怨气指引,给吸进去了。”
怨气啊……
“三涂认识吗?”他突然平静问道。
鬼道士闻言一惊,反问道:“兄台说三涂?!”
山河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怔愣住了,难怪那些鬼魂们敢靠近,原来他把朝天歌的三涂弄丢了……
也把若悯弄丟了……
更把拾泽弄丢了……
看他神色有变,鬼道士又怔怔开问道:“可是那摧伏邪精、召神劾鬼之刃?”
山河点了点头,忽觉得自己所问皆是废话,但凡在幽冥,就不会没听说三涂大名的。
“来到此地的避之唯恐不及,兄台竟然打听起它来了……”鬼道士的脸有些发青。
“你见过吧。鬼刃之主在何处?”山河问道。
鬼道士心情阴郁惶恐,连连摇头道:“莫问在下,在下也不知。”
见其眼神闪躲,山河也不强人所难,徐徐沿着彼岸花开的一路走去。
“兄台要过桥吗?”鬼道士一下飘了上来。
山河摇了摇头,道:“过桥能去鬼渊么?”
听这话,鬼道士自觉退避开了。
“想必也是不能。”他自顾自说着朝前走去。
一路彼岸花落满地,他踽踽独行,好似浑身浴血,心想或许只有万劫不复之地才能容他一身罪孽,他应该去那个地方……
“去了就出不来了。”鬼道士突然拦了他的去路。
“你不是说也有从里头出来的么?何况我也不打算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
“兄台又不是他……但是这代价太大了。”鬼道士只觉得这人十分不知天高地厚。
“还有什么不能失去?”他扪心自问。
“真是执迷不悟啊。”
“你很聒噪。”
“若因求而不得,痛苦而想着解脱,大可不必如此。”鬼道士墨染的眉拧起。
“你不是我,你无法体会。”
山河再往前去,便见一个圆拱形大门,这是神鬼大门,门那边是所有罪恶之魂的审判之地。
鬼道士试图拖住他,却听他道:“你无法自渡,还想渡人?”
鬼道士被山河问得一阵羞愧,讪讪然地后退了,忽道:
“在下知兄台是人,和之前那位一样,可他至今仍未出来,必然也是困在里头了,兄台力不及他,这么一去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山河心如死水,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头也不回地朝前走,语气淡淡:“能出来的,我便不会去了。”
鬼道士见他进了门,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又长叹了一声,独自离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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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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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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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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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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