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稀疏的人群,越加冷寂的气温,街边的店铺将店门关上,灯光更加暗澹了。
叶月礼弥一步步踩着影子,无神地走着,不知道前往哪里。
“踏——踏——”迟缓的脚步,与风声一同响在耳边。
就算是跑了,那现在,能去哪里呢?
低垂着脸,盯着影子,又在恍忽间,影子变为了她母亲阴沉沉的脸,嘴巴一张一合,吐着干涩的声音。
“你父亲,有个朋友。”
“帮助我们,介绍了。”
“……很满意,所以。”
“今晚过去。”
“……”
破碎的不成样的语句,像是一片片破碎了的生锈的铁片,从她母亲嘴中迸溅而出,穿过了她的身体,心肺。xiumb.com
当时走在昏暗的楼道里,走向下方,手臂被紧紧攥着,叶月礼弥体会到的就是这种感觉。
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血液的流动凝结了,她张开嘴,肺部吸进冰冷的空气,堵住了。
身体僵硬的不成样子了,呆滞地被拉着。
无论怎么样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想不明白,想不通,说这话的竟然是她的母亲。
一直到走下楼,走出了户外,冷风吹着脸上的汗滴、身上刚洗完澡的水汽,眼前,出现了黑色的轿车,思绪被冷风惊醒。
她意识到了,如果就这么下去她会有什么下场。
绝对不要,绝对绝对不要。
她用尽全力挣脱了母亲的手臂,跑了。
她的母亲还想拉住她,但没拉住。
随着跑动,耳边的风声更加大了,脸都僵了。
那个时候,她母亲干枯而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划破夜晚追着风赶上来:“回来!不许走!”
“抓住她、去抓住她啊,你!”这句话,是对从车上下来的司机喊的。
“老板先前说了吧,要自愿——这是?”
“她就是自愿的,抓住她啊!”
“……”
距离被拉开,后续的那位司机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但她母亲尖锐的声音还在追赶着她。
“快点去!去!”
“……”
“为什么不去!?为什么!?”
“……”
“跑了,跑了啊!”
“……”
“疯?你才疯了!”
“……”
“叶月礼弥——回来!”
“……”
她低着头,脚步越来越快,风声灌满了耳边,才终于逃离了母亲声音的追赶。
但……现在又能这么办?
叶月礼弥茫然了。
十二月的京都,刚才的跑动,刚出现的一点汗水迅速被吹干,冰冷地铺满脸颊。
然而内心深处,凉意更胜一筹。
来自母亲的背叛,这样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如同一场令人惊惧的噩梦,更可怕的是这并非是梦。
仿佛被溺进了水中垂死挣扎,但是拍打的手只能不断扑打出无用的浪花——怎么不愿意接受都没用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就是事实。
突兀无比,没有任何准备。
意外的发生大概就是如此突然,让人无措。
夜晚寂静的街道,叶月礼弥无神地走着,像行尸走肉。
然后,忽然——
“嗡!”
让人心跳都要停止的震动声,从校服制服的口袋中响了起来。
“嗡嗡嗡!”
继续震动,转为了铃声。
“……”
叶月礼弥停住了脚步。
在回荡着的接连不停的铃声里,冰凉的手伸进了口袋,她把手机拿了出来。
布满裂纹的屏幕上,显示着:“母亲”。
“……”
静默矗立着凝望着手机屏幕,寂静的街道中刺耳的铃声一声声响起,拍打着心脏。
叶月礼弥咬了咬嘴唇,有些脱力的手颤着把手机举起来。
她接通了,放到耳边。
低沉的喝声响起:“回来。”
“……”
“现在。”
“……”
因为她的沉默迅速失去了耐心,低沉的声音再次尖锐起来,顺着听筒扎入耳中,要刺破耳膜:
“叶月礼弥——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到底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他要死了,要死了啊!你知道吗?!我能怎么办!打工打工,你那点钱哪里够!他需要钱,需要,知不知道?没有这笔钱他就要死了啊!”
“死了啊!
”
尖锐声变了调,沉了下来,像吃人的恶鬼,干枯地嘶吼。
“你——现在——立刻——”
“都,都,都……”
“……”
手机挂断,掉在了地上。
叶月礼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蹲在了地上。
她溺进了深海,痛苦的窒息感,四面八方强烈的挤压感,呼呼的风,转为令人晕眩的高鸣……耳鸣了。
她张开嘴,灌进大口的冷空气,肺部,胃部,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他要死了啊!”
尖锐的声音从耳朵刺进了脑海,在混沌的大脑里面徘回。
她把脸埋进了膝盖。
……
脚已经要蹲的麻木了,泪水在风中干涸,印在脸上,留下像针刺一样的烧灼感。
视野一片模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叶月礼弥一只手抓着领口,一只手抓着手腕,走着。
走了没几步,她又停下了,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蹲着的位置,地面上,她的手机亮着屏幕躺在那里。
亮光在夜里很明显。
叶月礼弥走了过去,低下头看着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几十通未接电话,还有短讯。
自然,这些消息都是来自她的母亲。
叶月礼弥沉默着,弯腰捡起了手机。
捡起来的时候,她匆匆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的最后一条讯息的内容: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
叶月礼弥按掉了手机屏幕,站在了原地。
许久之后,她捂住了嘴,止不住的干呕。
……
“室井家的家主,人很好,开价很高。”
“前提是,自愿。”
“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你父亲躺在病床上……你是自愿的,对吧。”
“礼弥。”
“……”
“礼弥?”
……
叶月礼弥被惊醒了。
她呆愣愣地盯着空地,脑海中……这是刚刚下楼的时候她母亲与她的对话。
室井家的家主,六十多岁。
……
她又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喉咙,因为不断地蠕动,还有冷风的刺激,干涩,发肿了。
她又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她也不知道样的,沉重的脚迈了起来,不知道前往哪里。
……
她在灯光前停住了脚步。
明亮的灯光,令人安心的灯光,她抬起头,眼前是一家便利店。
她打工的那家便利店。
无意识的脚步让她来到了这里。
“叶月,你怎么来啦?”
便利店里面,一名女生,她是在晚上时间值班的,交接班的时候两人经常见,姓今野。
站在收银台后面的今野探出了脑袋,朝着她的方向打量着。
然后,几秒过后,似乎发现了不对劲。
“诶——?”
她诧异地喊了一声,赶紧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走出便利店,来到她面前了。
今野打量着她。
“叶月……你,怎么了?”小心翼翼地问。
叶月礼弥张了张嘴,但,干涩红肿的喉咙,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不过,满脸的泪痕,狼狈的样子,似乎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今野拉住了她的手腕。
“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是先进去吧,外面好冷,你的衣服,怎么穿这么薄……你手好冰。”
“……”
叶月礼弥被牵了进去,来到了收银台内的椅子旁,坐下了。
“好啦,这里面暖和一点……还好吗?”
“对了,我的衣服放在了里面,你等等。”
匆匆的脚步,然后再匆匆而来。今野捏着一件外套走了出来。
“喏,穿上吧……我来。”
见叶月礼弥状态不对,原本还打算让她自己穿的今野,动起了手,像是照顾不能自理的小孩,帮她把外套穿上了。
“……谢谢。”叶月礼弥干涸地吐出了一句。
“没事啦。”今野摆摆手,“说起来,到底怎么啦?”
寂静的沉默后,今野试探地问,“和父母吵架了?所以不能回家?”
“这个嘛……我高中时候也经常有这种事情呢,晚上的时候跑出去……”
“诶呀,我这……好咯,我不说了。”
眼看着叶月礼弥似乎不适地要干呕起来,今野赶紧停住了这个话题。
“对了,晚饭吃了吗?”
“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经常就是没吃晚饭,很饿呢……我有经验。”
“果然没吧?”
“要吃点什么吗?随便拿,记店长头上……嘿嘿。”
“……来客人了——欢迎光临。”
……
深夜的便利店,偶尔会来几名客人,大多数时候都处在了安静中。
今野站在了收银台后。
稍微喝了点水,吃了一口面包的叶月礼弥,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
今野去换衣间,拿了一家员工服,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叶月礼弥身上。
披衣服的时候,这名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
……
叶月礼弥醒来的时候,天空微微发亮。浑身酸痛,身上披着一件员工服。
她迷蒙地揉着有些肿胀、发酸的眼睛,稍微坐直了。
“醒啦?”旁边,玩着手机的今野听见了动静,放下手机转了过来。
“……”
叶月礼弥发了一会儿愣,像是在思考什么,没能听到。
“怎么样啦?”今野走进了一步,弯下腰。
叶月礼弥这才抬起视线,看了一眼今野,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没事了?”
“……”
“应该饿了吧?昨晚你都没怎么吃。”
“……谢谢。”叶月礼弥接过了今野递给她的牛奶和面包,封装在袋子中的面包上有小小一口,是她之前吃的。
“没事哦。”
又安静下来了。
叶月礼弥小口小口吃着,今野打了个呵欠,又回到了收银台后。
临近黎明,又有客人来了。
“欢迎光临。”
……
吃完了东西,叶月礼弥又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知道多久,在一名客人走出店门之后。
“叶月。”今野又走来了。
叶月礼弥抬起头,今野的脸上挂着微笑:“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吧?”
“……”
“有回去的想法了吗?”
“……”
“嘛……不想回去也没事啦,我以前也这样。不过现在马上早上了哦,我也要换班了……累死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呢?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出去走走?或者去朋友家好好休息一下也可以。”
……
在今野换班的时候,换好衣服后,叶月礼弥和她一起走出了便利店。
阴郁的清早,天气不是很好,太阳被云层遮挡住了,厚厚的云层边缘,逸散着黄色的光。
两人一起走着,叶月礼弥不知道去哪里,只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跟着她。
一路上今野在诉说她高中离家出走共计十三次的光荣事迹。
“青春的时候总是这样嘛……没办法——好啦,到这里我要走咯。”
十字路口前,今野笑着告别。
“再见了哦。”
“……再见。”
“嗯,调整好心情哦,吵架在所难免呢,拜。”今野挥了挥手,又打了一个呵欠,走了。
叶月礼弥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了。
“……”
……
车辆的行驶,路上的交谈……时间延后,清早的微光冲破了云层,街道上有了人的气息。
呆呆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的叶月礼弥,在耳边逐渐吵闹起来的声音中,回过了神。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明亮起来的天色,肿胀酸涩的眼睛一阵酸涩。
她又低下头了。
现在,她,又该去哪里呢?
茫然地转了一圈,视线扫过这熟悉的街景。
京都的街道,晨曦之下充满美感。
……
不知道前往哪里,但是,回过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的时候,叶月礼弥站在了一处极为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幢高楼的天台。
叶月礼弥的脑袋探了出去,往下看了一眼。
京都的街景,几名微小的行人。令人眩目的高度。
她的内心之中,好像诞生了一种别样的冲动,一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
她收回了视线。
又站在原地发愣了很久,太阳的光照倾斜了一个角度。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犹豫了一下,叶月礼弥的手伸进上衣制服的口袋。
手指触碰到了一阵冰凉。
叶月礼弥把手机拿了出来。
盯着黑屏的手机屏幕,又是盯了很久,叶月礼弥伸出手了,将屏幕点亮。
屏幕刺眼的光,她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在静音期间又多出来的好几十通未接电话,还有几十条讯息……通通来自母亲。
“……”
犹豫了很久,叶月礼弥深吸了一口气,用还在颤着的手解锁了屏幕,点开了短讯界面,来自母亲的消息。
密密麻麻全都是: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
心脏抽动了一下,有种剧烈的疼痛,下意识地把手机一抛,丢了出去。
“啪嗒。”
手机掉在了地上,还在亮着。
叶月礼弥闭上了眼睛,一只手紧紧捏着制服领口,身躯在颤抖。
嘴巴张开了,大口喘气。
手脚冰凉,腿发软,她另一只手扶上了天台的围栏,才勉强撑住。
头晕目眩。
过了好久,叶月礼弥才缓过来,她睁开了眼睛,捏着领口以至于指关节发白的手松开了,扶着围栏的手也松开了。
她盯着她身前不远处地面上已经黑屏的手机,片刻后,她走过去了,弯腰把手机捡起来。
手机上的裂纹多了好几道,但还能亮。
她强忍着不适,最后,点亮了屏幕。
她母亲的讯息再次跳了出来。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
她往上滑,好几十条。
【有了这笔钱他就能好了,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好了啊!
】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敬介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
!】
叶月礼弥按掉了手机屏幕。
她收起手机,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天台的边缘。
她越过围栏往下看,天旋地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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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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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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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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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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