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静默无比,只能听到两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清醒了的云黛缓缓地,逐一地松开和自己十指轻握的那只大手。
张了半天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
停顿半晌,终于抬头。
黎束看见她缓缓起身,默默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黎束看见那双杏眼中是有从来没有过的犀利,直勾勾地勾在自己身上。
静默的客厅里响起一声柔声地让人颤抖的问话,“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
黎束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招架不过,低叹一声,“我没骗你。”
像是极为严肃又认真在纠正,“我这次真的没骗你,‘阮’黛。”
说完拿起冰袋,慢慢起身,缓步走近,轻轻捞起她的手,把冰袋再次敷在她的烫伤处。
一声郑重的‘阮’黛,足以让云黛感到羞愧,连接下来指责的话也直接吞咽到了肚子里。
自省之后开始反思,他说的没错,从一开始,的确是自己先误会的。
后来,即使他误导,他摆迷魂阵,可这次的确如他所说,他没骗人。
云黛噎住几秒,再次抽回自己的手,一把接过他手上的冰袋,然后再次警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谨慎地拉开和狼之间的距离。
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走,赶紧走,赶紧送走他。
赶紧送走这尊被自己亲自请上门的神,不,是赶紧送走这只被自己亲手引来的狼。
云黛想了半天,条理十分清楚,缓缓开口。
“嗯……今天,谢谢你重新帮我请了快玉,也谢谢你帮我处理伤口,还谢谢你能坦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不是……”羞愧地有点说不下去。
站在一旁的黎束看她为今天的一切轻声道了谢,一时间有些错愕。
云黛顿了顿,态度诚恳地继续,“我是不小心听到了那个Shea的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真的是不小心……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听她把整个误会的来龙去脉解释清后,还致以衷心的道歉,黎束有些惊惶。
道完歉后,云黛终于步入正题,“我现在搞清楚了,所以你一个大男人在我家里真的不太方便,要不你先走。”
话里的语气算不上温和,态度谈不上友好,最后的问句也问得不容置疑。
她的一系列反应给黎束杀了个措手不及,除了被吓到,完全没按套路出牌。
没有预想中的生气,怒骂,脸红,指责,甚至连追问,都没有。
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小声抱怨。
反而是又道谢又道歉,仿佛做错事的,是她。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种不受控让黎束感到无力。
心被堵得死死的仿佛要窒息一般。
话说完的一分钟里,两人静默地立着,谁都没开口。
一分钟后,还在举足无措的黎束已经被请到了门外。
门啪地一声被她狠狠关上,仿佛面前那扇关上的门,就是通往她的门,此时的状态是拒签。
而自己,彻彻底底地,被拒在了门外,黎束的心头有恐慌席卷而来。
这恐慌让他不解,却渐渐清晰。
他怕的是,那扇门不会再为他而开了。
而门内,佯作镇定的云黛终于被这声关门的巨响给震醒,从慌乱中慢慢缓了过来。
亏这段时间和这人相处久了,竟然还觉得他体贴入微人不错,原来是我瞎了。
悲从中来,低低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地,一遍一遍地,捋。
替人相亲一宗罪。
没事找事二宗罪。
恶言恶语三宗罪。
故意姐妹四宗罪。
…………
反正就是各种罪,罪大恶极是……狗啃。
是因为我那时候说的话太离谱?他在暗示我?
所以这人故意误导自己,为什么?签约吗?还是包?
脑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云黛被这只狗的神操作吓得不轻。
细思极恐。
所以不愿多思,不愿多想,只想和这怪人完完全全地撇清关系。
所以奇葩真的是奇葩,奇葩做的事也的确很奇葩。
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撇?怎么清?怎么完全?
欠他的一定得还,录完这档节目,送他生日礼物,都不是问题。
可他家他父母那边,自己就真的无能为力了,他现在又不是真的姐妹。
所以他家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不回家,一家人的态度又都是奇奇怪怪。
既然是因为欠他一命,那昨天自己也救过他一次。
一命抵一命,也应该是,可以……抵消,的,吧。
云黛机灵的小脑瓜转得飞快,为自己找各种出路。
可视线滑落到右手手腕,那件新的镂金手镯上的玉如意此时正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仿佛在讽刺她刚刚横生的念想,是品行不端,心思不正,不纯粹,不高尚。
明明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竟然会和他一样,狭恩图报。
呜呜呜呜我不干净了,怎么可以有此等离经叛道的污浊思想。
真是被这人给逼疯了,自省片刻,其实也不是不行……
非常之人应上非常之手段,看来是有必要和这人好好聊一聊的。
幸好中的幸好,自己马上就要去凌城出差。
等回来以后,综艺结束,谈完千万别再见。
捋清了,捋明白了,呼地一下,松了口大气,文物修复能救命。
立刻换了睡衣,栽倒在大床上,只要心如止水,凡事影响不到她,不止也得给我止!
黎束浑浑噩噩地从木心雅苑走出来,直接回到丽耀娱乐。
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后悔的同时,还掺杂着恐慌和害怕。
他害怕,恐慌,无措,迷茫,更不知道如何打开那道门,就算是金手指,他也没钥匙……
但他没觉得自己错,只有这点,他坚信不移。
小董看着自己老板一下午都心不在焉,情绪低落,有些迟疑地开口。
“老板,是咱们这档文物综艺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说完开始犹疑,以前工作上一旦出现问题,自家老板都会越挫越勇。
可这次状态有点不对,怎么就跟打了退堂鼓似的,再而衰,三而竭的。
看着自己老板连头都没抬,丢了魂儿一样地默不作声,再次尝试着开口。
“老板您有什么顾虑,或许我可以帮您出出主意。”
黎束死死盯着面前这份顶级的优质合同,发黑的一张冷峻脸,抿紧双唇,闷葫芦一样,继续一言不发。
两人双眼冷漠交流时,罗耀吊儿郎当地推门而入,看着气氛不对。
“哟,你们俩怎么了这是?小董你犯什么事了给我三哥气成这样?”
“和他无关。”办公桌后的人依旧冷漠,却如及时雨般救了场。
虽然语气仍旧凛若冰霜,小董苦笑着对这两位老板深鞠一躬,默默地退了出去。
罗耀看着这小助理的态度,就知道这位气焰不小,开口缓解气氛。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咱们这档文物综艺下周一就开拍了,你那边的文物专家们都联系好了?”
黎束闷闷地‘恩’了一声,视线继续回到了手中的合同上。
看他还是那副冰冷的老样子,罗耀直入主题,向他请示。
“我这边故事线都结束了,现在一、二期演员可都已经敲定了。”
黎束没有抬头,安静地等着他的后话。
说到这,罗耀满脑子都是好奇。
“第三期你说你有安排,所以是不是给咱们黛黛留的角色?”
黎束听到小姑娘的名字,猛地抬头,底气不足又势弱,“她……不是咱们的。”
听他别别扭扭地终于发话,罗耀愣住,仔细揣摩着他的内心。
“三哥你这关注的重点不对啊,不是工作第一么,现在怎么了,没签成,泄气了?”
黎束重重拧上双眉,无神地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双手,紧抿的嘴里吐出几个字,“她说不愿意。”
看到自己三哥这个常胜将军好不容易败北一次,罗耀再也憋不住。
“三哥你可是金手指啊,还真有你也搞不定的人啊,就冲这点我都佩服她。”
罗耀见自己三哥脸色再次变黑,眸色锋利能灭口,神色立刻变正经。
“就一点余地都没有,彻底没戏了?就不能再努力努力争取一下了?”Χiυmъ.cοΜ
“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她不会和咱们签,你看人家在自己专业上做得多好。”
“你再看四哥平时对娱乐圈多反感啊,估计他们专业都一样,死板,传统,古董。”
“实在不行就不签她了,反正损失也不是咱们损失,再说捧谁都是捧,要不咱就换一个?”
‘换一个’这三个字敲打在黎束的心上,不肯苟同。
眼里闪烁着微妙的不悦,脸也从深思到认真再到严肃,
罗耀注意到他的不悦,心中有一丝不解,但转念一想,第一次失利难免不快,继续安慰。
“三哥,不签就不签吧,没必要这么较真,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感觉你像是要谈恋爱似的。”
黎束愣住。
看他纹丝没动,估计没事了,罗耀继续打趣,试图逗笑他。
“实在不行,你要觉得她实在好,你就追呗,说实话之前在玉石展上看你俩站一起还觉得挺配,要我说,说不定等你追上以后,她就听你的了,直接就签了。”
被拿住七寸的黎束捏紧那份合同,眼中波澜四起,满身都是冰碴儿。
这个办法……他,不是没考虑过,而且真的有设想。
他想过的。
趁她对自己有一命之恩的感谢。
趁她对自己有一息尚存的心疼。
趁她对自己有身为姐妹的亲近。
趁她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再对自己缠身的订婚绯闻,加以利用。
他想过,也做了,一步一步,为达目的。
利用她,利用她所有的好。
可是到最后一步,他突然不想了。
罗耀斜眼看清楚了他的异常,话里有话,一股玩味。
“怎么,她对你就那么重要?”
黎束全身的冰碴儿掉了一地,慌乱地起身,不自然地开口,“怎么连你也这么问?”
她当然重要,当然重要,当然重要。
她多重要,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一向冷漠无情是机器的三哥反应这么激烈,罗耀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我就是随便开了个玩笑,除了四哥,还有谁这么问?”
黎束重新坐好,深呼吸了几口,稳了稳心神,“没谁。”
在心里不禁暗骂自己,随便一个玩笑就给自己吓了一跳,真是活回去了。
看他这副鬼样子,罗耀深觉诡异,小声嘀嘀咕咕。
“三哥,你不太正常,你好好看看你现在像是个什么样子,我可惹不起,但我躲得起,下班了,我就先撤了,你还是折磨小董吧。”
坐在驾驶座的小董看着自己老板丢魂失魄地走近,开门上车,倚在后座上全身卸了力。
心中一个一个问号浮现,这是项目失败?还是公司破产?还是……?
靠在座椅靠背上,手中还在捏着那份合同仰头深思的黎束顾不上别的,直接问出了口,“小董,我现在看起来很不正常?”
这个问题难住了小董,不敢正面回答,“也没有,就是和之前找女神签约时的状态差不多,还……挺正常的。”
目视前方,眉眼锋利地看着后视镜,黎束揪出重点,“女神?”
差点当场上演掌嘴的小董说的磕磕绊绊,“不不不是,是‘阮’小姐。”
称呼而已,黎束没同他计较这个,而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所以在你看来,我对她怎么样?”
看老板没在意自己的口误,小董态度就更加兢兢业业,认真恳切,生怕说漏一句话,生怕少说一个字。
“您对她那绝对是好啊,从头到尾的待遇都是史无前例的,一切流程都是老板您亲力亲为。”
“平常您对男女艺人都绕道走,头一次看您这么关照艺人,在我眼里,她对咱们公司真的是很重要。”
“……”
“……”
回答得那叫个知无不言,言之不尽,还把自己的观点略加一二。
有看好,有期待,外加展望下未来。
还不忘给出自以为最标准的答案,还要继续在锦上添一朵‘花’。
“有您的助力,想必她很快就会成为娱乐圈一颗闪亮的新星,到时候就会是大家梦中的女神……”
黎束边听他的话边揉着太阳穴,身心俱乏地闭上了眼,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猛地睁开了眼。
大家梦中的女神?不,这不行,这绝对不行,他不愿意,可是手上的合同……
他心烦意乱地默默思考,然而根本就停不下来,思考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折磨人心到无眠。
这一夜,煎熬漫长如隔世。
这一夜,仔仔细细做复盘。
这一夜,他甚至能记起,初见之后的……一切。
所有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她,的确是不一样。
从初见起就不寻常。
自己、很不正常。
她伶牙俐齿,她古灵精怪,她眼含关切,……,她表达感谢,直到感谢他坦白。
她安静,乖巧,撒娇,嬉笑,蹙眉,怒嗔,……,直到平静,平静地请他离开。
这些对她的记忆最后都化成一个问题,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经过一整晚的反反复复,遍遍回炉,演演算算——
终于有解,她当然很重要,她当然重要。
不是涉及公事的重要,也不是对公司的重要。
她很重要。
对我来说。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束万束的梨花,
霎时间,开,开,开——
全部,为她而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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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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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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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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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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