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舟一身月白儒衫,面上平静无波,眼神却极其空洞,似乎思绪万千,也或许想无可想。在他身旁还放着一个包袱,包袱系的松,露出一角明黄的布料,上面还绣着一些图案似乎是龙纹式样。
很快就到了京城,秦安舟垂下头,两手不安的交叠在一起,他自认为这么做便可以一劳永逸,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是空空荡荡,只好任由秋风呼啸,强压一时苦涩。
马车停在了吏部府衙,秦安舟背着包袱下了马车,在门前驻足许久,最终一脸决然的走了进去。
将军府芷汀斋,孟青宁正在指导三位小姐练书法,对,你没有听错,寒月芙也在其中,孟青宁讲解了要点便让她们先写满一张再做点评。
寒月芙的字迹还算不错,但用笔太柔,力道不够,字体只是样子好看。寒月茉纯粹就是随性乱来,完全不管笔势走向,被她用过的毛笔笔锋完全劈开,孟青宁捧心,为那只上好的兔毫默哀。寒月璃傻白甜一个,拿笔写字,宣纸上没几笔,全画到了脸上,把自己弄得像只小狸猫,孟青宁笑得肝疼,忙叫润心带她去洗。
“书法静心,不仅契合天地自然,更能让人置身于天人合一之境。三位小姐既然已经开蒙,便不能半途而废,往后书法每日都要练。”
寒月茉把笔往桌上一甩,抱怨道:“夫子,我母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既不科举,又不上阵杀敌,早晚要嫁人相夫教子,练它何用?”
孟青宁认真的问道:“敢问二小姐,倘若一个人又聋又瞎又哑,你觉得这人快乐吗?”
“这人也太倒霉了吧!嗯,又聋又瞎又哑过得定然悲惨,怎会快乐?”
孟青宁笃定一笑,道:“咱们进学就是为了不做瞎子聋子哑巴,常看百家经典便能眼界宽广不受蒙骗,常听天下事便能审时度势趋吉避凶,博古通今自然能侃侃而谈。方才你说女子出嫁后便只能相夫教子,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无需你教一辈子,夫君也有事要做,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试问漫漫人生,又该如何排解寂寞和空虚?”
“这......“寒月茉语塞,她实在不知如何反驳。
寒月芙不赞同道:“世人都是这样过的,难道都错了?”
“从来如此,便对么?在我眼中多数女子困于闺阁,原本都是娴静温柔的,奈何夫君多情,满腔情深终成恨,苦熬余生也是对吗?”
寒月芙争锋相对道:“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若没有这点胸襟和大度,怎能当好一家主母?”
“不爱才会大度,若真爱一人,岂能拱手他人?”孟青宁逆光而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她自己清楚,伤疤再旧也是伤疤,即便表面完好如初,也忘不了它当初渗血的模样。琇書網
这时莺儿突然走进来,在孟青宁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孟青宁听见那熟悉的名字不由兴高采烈起来,边说边往外走:“今天便到这里,都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跑到将军府侧门,出门就瞧见一少年静静等候,身长玉立,虽然清瘦了不少,但个子窜高不少,孟青宁惊喜道:“小秦!真的是你!”
秦安舟也很高兴,多日不见,见她一切安好,便放心了。
将军府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孟青宁提议去浮云楼喝茶畅谈。
浮云楼还是一如往昔,他们两人数月未见,自有许多话说,未眠旁人打扰,孟青宁要了楼上雅间。
孟青宁与秦安舟才进去,没过多久,紧挨着的一间房也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头戴墨色纱笠遮起颜面,另一人却是一位长着络腮胡、肤色如炭的大汉。
孟青宁是秦安舟除了父母之外最信任的人了,他想这点事谁都可以瞒,唯独她不能,替她斟茶道:“师姐,我待会便要离开京城,不知你我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
孟青宁以为他就是要回家去,还劝他:“你家离京城这么近,咱们往后时常来往,千万别生分了。”
秦安舟闻言却轻轻摇头道:“我不是回家,是要做个外放小官,海陵县,距京城三千五百里。”
孟青宁吃惊道:“你做官?我记得你后年便可出师,会不会太急了些?”
秦安舟眼皮垂下,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一直抓着茶杯不放,像是有难言之隐,“我退学了,家父帮我捐了官,往后便在海陵扎根了。”
孟青宁眼神复杂,“为什么?我不懂。”
“其实我也不太懂,但想来想去脑中只有造化弄人这四字。”
隔壁间络腮胡大汉,摸摸腮边的络腮胡,道:“公子,我今天是不是十分孔武有力?”
斗笠公子没理他,只管贴着墙偷听,大汉又道:“公子,孟姑娘都说什么了?这小白脸是她情郎吗?”
寒山阴恻恻道:“庞飞,再不闭嘴,我便缝上你的嘴。”
庞飞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消遣他了。
秦安舟与孟青宁说了好久的话,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小二的惊呼声:“这位客官你不能乱闯啊!来我家店里喝茶的年轻公子极多,实在不知你要找哪一位。”
那人似乎喝了酒,一把揪住店小二衣领道:“我要找的人是最好看的那一个,他在哪间?”
庞飞闻言,慌道:“公子,你仇家上门了,咱们快跑吧!”
寒山脑门群鸦飞过,瞪着他道:“我遮成这副鬼样还能看出美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走廊里,店小二回忆良久,还真被他想起一人,眼神不自觉的往孟青宁所在的雅间飘去,这一举动被那人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放开小二,走到门口,直接拍门道:“安舟,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人是来找小秦的?听声音甚是耳熟,孟青宁起身去开门,却被秦安舟制止了,他一把抓住孟青宁的胳膊,央求道:“别开门,师姐,求你了!”
秦安舟使的劲儿不小,孟青宁差点被他拽倒,他这反应让孟青宁更疑惑了,这人究竟是谁,能让秦安舟这般......慌乱,该不会是债主吧?
诸多猜测在孟青宁脑中集结,良久,门外悄无声息,秦安舟轻呼一口气,放开孟青宁,抱歉道:“师姐,把你抓疼了,见谅!”
孟青宁看着他发白的唇色和发红的眼睛,试着安慰他道:“凡事总要面对,逃是逃不开的。”
秦安舟却道:“师姐,我真是无力面对,唯有离开这里才能从头来过。”
孟青宁揉揉疼痛的手腕,道:“既然你铁了心要走,往后多保重,如果干得不开心,就回来。”
“找死!”这时外面又是一阵慌乱,似乎有人在动手打人,拳头入肉的声音让人心惊,又听见一人骂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敢挡我蔡瑁的路!”
店小二急得直跺脚,求情道:“小公爷息怒,他就是个醉鬼,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门外的动静清晰可闻,雅间内秦安舟只听了一会儿坐立不安起来,眼神不住看向门口。孟青宁见此,道:“若真是你朋友,快让他进来吧,别打出个好歹。”
秦安舟这回没反对,孟青宁打开门,见那蔡瑁的拳头正要往那人脸上招呼,忙制止道:“你们住手!还有没有王法!”纤瘦的身体挤进去,扶起躺着的人,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发现这人竟是谢韫玉!
谢韫玉一边脸颊青紫,满身酒气,孟青宁拍拍他的脸,没反应,这是喝了多少酒!
蔡瑁是个花花公子,见孟青宁生的貌美,便起了心思,不怀好意道:“原是小娘子的熟人呐,我这些属下实在欠调教,竟然惊扰了小娘子。”
孟青宁瞧他那张油滑的脸就反胃,道:“这位小公爷方才好大的威风,不知是哪家府上的,说出来好让小女开开眼。”
蔡瑁自报家门道:“蔡国公府是也!”
蔡国公府,怎的如此耳熟?孟青宁想了想,突然豁然开朗,这不就是孟鹤鸣与寒山决裂的导火索么!瞧这人的这点素质,想来也是欺男霸女的老手,无怪被别人当街暴揍。
“原是蔡小公爷,我曾听说过一桩趣闻,说蔡小公爷为个歌女被人当街打了,不知现下伤处好了吗?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蔡瑁顿时脸色如猪肝,当年被寒山打的凶,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才下床。为此蔡国公直接跑到御前告御状,陛下却让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罚了将军府俩月俸禄,这事原本就不甚光彩,谁让他家就是一个破落户,顶着公府的名头俸禄竟不如四品京官,上哪儿说理去?
孟青宁又道:“当街打人什么罪?我记得昔日六皇子当街纵马踢伤一名老妇,后来差点被陛下送进忧人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小公爷该如何论罪呢?”
蔡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什么也说不出来,气的拂袖而去。在隔壁扒门缝的主仆二人看得津津有味,庞飞道:“孟姑娘果然牙尖嘴利,蔡家傻帽还敢碰她的钉子。”
寒山道:“把这个送给他”
庞飞看过去,见他手里捏着一个瓷瓶,便问道:“公子这是什么?”
“哑药,让他闭嘴一个月”
惹谁不好偏偏惹这位,庞飞突然觉得蔡小公爷甚是可怜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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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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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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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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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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