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事实倒了个个儿。明明是他有意挑起黄厅长和傅百城之间的矛盾,把私藏到手的材料交给了对方。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把文件备了好几份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应付陈澍时就派上用场了。
陈澍全程表情淡然,不知对他的解释听信了几分。
维持原速看完文件,轻轻一合:“钟秘书,多谢你费心。昨天夜里我收到你出门的消息,还以为你瞒着我偷跑,想不到你做这些是为了我。”
他把阴阳怪气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钟锦帆只好笑笑吞下他对自己的评价,坐了一会儿便找托辞离开了。
他走之后,陈澍立刻拿起手机:“您好,是我,小陈。是是,这回您来穗,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我是想打听一个人,就是我们y大发展规划室的钟锦帆,他和您那边……联系过没有?”
语气含笑,表情却逐渐阴鸷。
“……好,我明白了。”
钟锦帆打的算盘比他想象中更大。
他原本怀疑钟锦帆是黄厅长埋下的暗桩,但观近日钟锦帆的言行,却更像是两头拱火,要替傅百城同时吸引他和黄厅长的仇恨。
难不成……他以为的三方博弈,竟还有隐藏的第四方存在?
这个想法让陈澍都不禁脊背发寒。
但方才跟巡查小组某位成员电联之后,他悬着的心足可以放下了。钟锦帆竟然背着他和黄厅长与那位高官取得了联系。
魏院长滑不溜手是表面中立,钟锦帆暗地站队却是真的两手准备。背靠高官,陈澍和黄厅长,他该帮的都帮该做的都做,端看上面究竟属意哪一位。这样一来不论是他还是黄厅长最终胜出,钟锦帆都能替自己谋得一份锦绣前程。
还真是□□。不过他并不讨厌,这样充满野心和欲望的人最容易推敲。
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那样东西。
通天大道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为自己铺就了。只要有那样东西在,笑到最后的就必定是他。任黄厅长弃卒弃車劳心劳力地谋划,胜利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至于傅百城和黎珂,上面有那人坐镇,他们绝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尤其是那个黎珂,可恶程度跟她父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能在枪击中还捡回一条贱命来。
但只要没有傅家的庇佑,他要想弄死她简直易如反掌。不知她那撞坏了脑子的父亲,倘若惊闻她的噩耗,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会仍疯疯癫癫一无所知,还是……能感觉到血脉被割裂的痛楚?
有一样可以确定。那就是只要黎珂一死,黎曼生命的一切延续就彻底断了。从此,黎曼再也不会一夜一夜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陈澍忍不住笑了笑,瞬间又将唇线拉得平平。
云物分出五端在穹顶拉长,杳如一只遮天的黑手。指缝之间,光线稀薄而淡黄。
*
“在哪个医院哪间病房?我带些慰问品来探望你。”
发信人,孙胜利。
他看到暴徒枪击y大学生宿舍新闻后第一时间便打了数个电话来确认黎珂安危,最早的未接来电甚至早在黎珂在宿舍楼下接受紧急处理时便打来了。
黎珂蹑手蹑脚合上门时,路灯已尽灭,东方既白,王紫和宋陈尚在酣睡。
说起来,她自从成功保研后还没有正式和导师孙胜利沟通过。
研究生毕业论文开题报告已经送交教务处留档。紧接着,毕业前一年的十二月即是本科生毕设开题的时间,孙胜利在电话里也跟她提了这一点。
通往院子正门的卵石小径两侧,及踝的碧草修得平整。风从天际吹过,带来远方欲语还休的消息。
低垂的云沉甸甸的,仿似要拦住她去路。
孙胜利的车被拦在岗哨之外。
黎珂快步迎上前,打开后门却没有马上坐上去,而是站在车门外微微躬身:“孙老师。”
后座无人,乱糟糟堆着饮料零食水果药品,还有一摞文献。黎珂伸手摸了摸,纸张还带着微微热度,未干透的油墨轻轻一抹便带出一道印记。
“我来得稍微早了点。”孙胜利挠挠头,“刚刚等你的时候在附近打印店打的,我帮你定了几个研究方向,你路上可以先看看。”
车内只有坐在驾驶座上的孙胜利本人。
黎珂这才笑笑:“用不着您专程跑一趟的,真的麻烦老师了。”
她那点谨慎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孙胜利的眼睛。他锁上车门,双手握住方向盘:“你的事迹我略有了解,数学院里你就算谁都不能相信,那也应该相信我,我是唯一一个同校方高层毫无财务往来的教员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叹一口气放弃了解释,“好吧,说这么多也没用。是我的临时助教……就是你傅师兄打电话通知的我。”
黎珂发现他往后视镜里瞟了自己一眼,“你和他的关系似乎很好,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
黎珂在后座瞪圆眼睛盯着他憨憨的后脑勺。
这北方大汉看着大条,心思倒挺细腻的。
因为受伤,她的三个实习单位同时都发来慰问。医政处处长好言好语关心还批了假期,前辈和陈秘书给她点了好几份外卖,陆秘书当场冲进总裁办公室要求批探病假,被正在开小会的傅总提着后领按了回去。投行高层组团前往别墅探望却扑了个空,反倒是林悦被逮住尬聊了两个小时。
林悦见那些人一个个想走又不敢走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靠讨好黎珂来讨好傅百城,非要在傅百城面前刷个脸找存在感。
谁知道女朋友被持枪暴徒击伤后,傅百城那死渣男还能第一时间赶去工作?谁又知道被持枪暴徒击伤后,黎珂居然还能一大早跟导师赶回y大去做开题报告?
一个比一个离谱,真是活久见。
黎珂随孙胜利来到他在数学院的办公室。那间斜对着系主任办公室的小房间已换上定制的门牌,“孙胜利教授”五个字工工整整。琇書蛧
上一次来还是和傅百城一起。略显凌乱的陈设已装潢一新,两块崭新的超大显示屏相背摆在桌面上,包装箱还没来得及处理,填满了塑封纸,挨着新漆好的文件柜。
孙胜利为黎珂搬来一把皮椅坐在自己身边,帮只剩单手可用的她翻着文献。
“我计划让你这次参加全国大学生优秀毕设大赛,预计到明年五六月整理出论文发表。”他把为黎珂预备的几个大方向梳理一遍后说,“我对你要求比较高,所以这里包括了一个微分封闭域的前沿模块,连我自己之前都不太有涉猎,你傅师兄本科发表过相关文章,他可能比我更了解。”
黎珂眸光微动。
这和黎曼当年的主要研究方向有联系。
“坦诚地说,我对你寄予厚望,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你父亲,虎父无犬女嘛。”
黎珂轻呼一口气:“我父亲也好,傅师兄也好,都是十成十的天赋型选手,我压根不能跟他们比的。老师要是说这个就……”
大学四年,她亲眼见到过太多少年班、省队天才、竞赛高手神仙打架,常年霸占着高考学生难以企及的各专业课变态高分。到了推免的时候,她的排名不过堪堪挂住保研的车尾,可成绩单上那些上游末流的分数已经是她尽全力得来的结果。
天赋不够,她只有更加努力而已。
“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要走学术的路,光有天赋也不够。还要有一点运。”孙胜利轻描淡写,将世事婉曲带过,“他们都是天才,可惜他们的未来恐怕和学术很难沾边了。你不一样,我觉得你是有运的人。”
黎珂手微微一抖,突然从纸张里抖落出一份尺寸略小,用全英文书写的会议行程表。
她弯腰捡起,一眼扫见上面的一排日期,正好从两天之后开始。
“黎珂,”孙胜利此时忽然话锋一转,态度突变,“你明天就跟我去丹麦参加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机票学院已经替你订好了,食宿和参会费用全额报销。到时候我在大会上有一篇发言,你今晚就回去读一读,会后交一篇阅读报告给我。”
“啊?”
孙胜利语气强硬:“这是我和学院里早就定好的行程。你之前这个实习那个实习的,我都没来得及早点通知你。不过现在也不晚,今晚回去收拾行李,明早八点半准时起飞。”
黎珂瞠目结舌:“我、那个……”
和陈澍的对决正进行到最紧要关头,此时怎能抽身离开?
可她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你硕士阶段给我好好收心,别老想着什么实习兼职的!要贪零花钱就做不好研究!”
孙胜利手机在兜里响起,他站起身,顺便啪地拍出一张国际航班机票,“我出去接个电话。”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
“……”
满室倏忽寂静,只留话外之音幽幽回荡。
——你不一样。你是有运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天选之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评价她的未来,不同于单纯的褒贬。
黎珂挺直背脊,一个人静静把这句话琢磨了许久。直到身后的门被推开,孙胜利去而复返,将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肩头。
她鼓足勇气说:“孙老师,我想了……”
话音未落,身体便被大力扳转了一百八十度,鼻尖冲上一股烟酒的味道,刺得她咳了一声。
力道一下子松开。
傅百城退开两步,面无表情往外套上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应酬的时候沾上的。老死铲,又是抽烟又是劝酒,怎么不早点扑街……”
这死傲娇是有小洁癖的,身上但凡沾了点灰尘褶皱都会板着脸嫌弃。黎珂记得只要他在场,从来不允许方圆二十米之内有人抽烟。
这人依旧是一尘不染,却被迫沾上挥散不去的异味,被迫浸淫于厌恶的事物中身不由己。看来是遇到连他也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
黎珂心情复杂难言,假意又咳了一声,不想用力过猛咳出眼泪来。她用手背抵住嘴唇,转身拿起机票举到傅百城面前:“孙老师通知我明早跟他去一趟丹麦。”
傅百城竟盯着那枚机票上“黎珂”的铅字愣了愣。
随即伸出两根手指抢过机票,折了两折粗暴地塞进外衣内袋里,又脱下外套用力在空气里泄愤似地甩了两下,“哦。明早我还有事,让陆秘书送你去机场吧。”
他把烟酒气浓重的外套往孙胜利的椅背上随手一搭,装模作样走过黎珂来看桌上的文献。
黎珂目光随着他移动而移动:“不用麻烦了,孙老师会送……”
下半句被傅百城瞪没了。
她忽而心领神会:“今晚我……我去你那里住?”
*
暗室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曹司令临死前的录像。
冷冷逼问,断续回答。唾沫,呕吐物,血浆横飞。
一只手按下遥控器。
滴。挣扎静音,将死之人徒劳地张大嘴,于无声中惨叫。
那人架起二郎腿:“陈澍这回对她下了死手。那么多支枪,匕首,还有子弹,她这都不死,应该是天意了。我有预感这一次一定能成功,就算不成功,我们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不如押上全部跟着赌一把。”
腿被魏叔文拿笔帽狠敲一下:“坐没坐相!”
那人:“……”
抬头望去,却见魏叔文眼眶下连细纹都泛着暗红色。勾起唇想嘲笑他不堪重压,笑着笑着却觉嘴角重似千斤。
时间离最后的发布会越来越近。
焦虑有之,恐惧有之,不成功便是死。死不够可怕,可怕的是二十年的蛰伏和自甘堕落的牺牲全部化为乌有。
黎珂,傅百城……
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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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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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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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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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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