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筋条条绽出，连牙龈都用力到颤抖。
任陈澍如何用力，傅百城自是岿然不动，只转过眸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表情冰冷得可怕，眼里却盛满怒火，将下眼睑以至眼角烧得一片猩红。
他越是强怒，陈澍就越是兴奋，笑意盈满每个毛孔，原本的儒雅完完全全变了味道。
“小傅总，我说，”他一想到这个人将要向他鞠躬认错，顿时激亢得满头热汗，“大概从来没有人享受过我这样的待遇吧？”
他把脸越凑越近，近到连傅百城眼下因愤怒而加深的一道细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步，“你倒是快一点啊，再慢教务处可就要下班了。我最喜欢看别人垂死挣扎却什么也做不到的桥段，你那位小女朋友拼尽全力赶到，面对的却是人去楼空，应该会很绝望吧？”
“当然，你要是觉得她不值得你折腰……”
陈澍笑着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假设，“不，你不会这么想的。要是她不值得，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傅百城早把陈澍片了三千六百零九片，血喷射状溅了满墙满窗。
许久，他终于撇开目光：“钟秘书也要看吗？”
陈澍控制不住咧开的嘴角：“钟秘书，你也出去。”
他两眼如鹰，牢牢攫着傅百城貌似服了软的侧颜。
不动声色赶走了钟锦帆，傅百城这才与陈澍对上视线：“比起我的鞠躬道歉，我自信有更能让陈校长满意的东西。陈校长不看看吗？”
*
黎珂两级两级跳下楼，气喘吁吁，恰在楼梯口撞上了李孝凌同另外两个研究生学长。
李孝凌显然刚从不知什么地方赶回来，气还未喘匀。一见黎珂，迅速丢下同伴快步迎上：“黎珂对不起，我没想到开题报告会被陈澍拿来作文章……”
他习惯性地便要对黎珂上手，黎珂下意识往后一缩，“我的表格……”
李孝凌的手霎时凝在半空，“我……自己拿到教务处吧。”
黎珂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意图，连忙将那一缩手连贯成与他身后两位学长打招呼的动作。
那两人识趣地溜走，其中一位经过时还拍了拍李孝凌的肩膀。
“不关师兄的事，不用向我道歉。这种事本来就防不胜防。”
她和陈澍的矛盾已然由暗转明。
今后只要他们和陈澍还在学校共存一天，这样的荒唐就一天难以避免。
黎珂把表格递给他，“师兄还是加快动作吧，早点交给教务处归档就早点放心。”
李孝凌突然伸手扯住她：“黎珂，你之前借我应急的手机我现在可以还你了。还是你直接用我新买的这部？”
她被李孝凌触碰到的地方不容忽视地灼痛了一下。
说起来，这样将她遇到的困境层层拆减以至于完全消解的做法，正像是……
她走下最后一级楼梯向外看去。
果不其然，傅百城正收起倚靠的姿势，目光一点点溢出杀意，小飞刀欻欻歘朝这里飞过来。
可怜的阿鲲在他身边把自己缩得如同鹌鹑。不知他对阿鲲说了句什么，阿鲲如蒙大赦，骑上小电动逃命一般地跑了，半路还差点撞上一个正急急忙忙跑近的人。
不看则已，一看黎珂头皮更加发麻了。
——是齐裕。
*
黎珂数学系的大脑迅速对当前的状况展开分析。
在外购物的李孝凌会匆忙返校，忙于托福复习的齐裕会匆忙赶来，这一切的一切想就知道……肯定都是傅百城的背后操作。
他虽然时常气生得像小姑娘一样莫名其妙，但做事不会无的放矢。
那么他大费周章找来这两个人的原因是……
女朋友为什么生气作为世上最难解的题，从古至今不知容陷了多少英雄好汉。对黎珂来说，“傅百城到底为什么生气”自两人确认关系以来便持续霸榜，成为困扰她无数余暇无数深夜无数时分秒，想破头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而此刻，感受到紧贴手背的李孝凌的体温，和比那体温炽烈一千倍有余的傅百城的视线，黎珂骤然福至心灵。
傅百城跟她冷战这么多天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她悟了。
反正与数学院有关的证据已然变作一摊坏账，今后再不可能有什么需要劳烦李孝凌做的事了。黎珂心中那笔人情账上，所有记述在“李孝凌”后的收支尽数相抵。此刻，彻底掐断对方对她的想法并不迟。
黎珂立即反手拉住李孝凌的衣袖：“师兄，时间紧急，你还是赶紧去学院办公室盖章……”
傅百城见她主动靠近李孝凌哪里还能忍，脸色差得如坟山，抬腿就要上去把她拉开，几步间踩断数根枯枝，清脆的断裂声响作一团。
黎珂好像此刻才注意到他似的，下意识丢开李孝凌的手臂，说到一半的话陡然掐断。
李孝凌则是真的才注意到他，还愣了一下：“傅……”
“傅师兄！”
黎珂因兴奋而颤抖着拔高了的声音盖过了他的。
李孝凌和傅百城，她几乎是在不假思索的一瞬间就弃前者而就后者，整张脸泡在融融春色里那般匀开嫣红。她的脚步和眼神局促却坚定，撩头发、咬嘴唇之类的小动作频频出现，嘴角的笑意根本无法隐藏。
那种笑意不要说李孝凌，就连身为室友的齐裕都鲜在黎珂脸上见过。
是娇羞，无疑。
两道视线排名不分先后地落在傅百城身上，敌意宛如实质。
……两道？
不计李孝凌，傅百城引来齐裕的初衷不过是最后给黎珂一次在室友面前介绍他的机会。之所以在三个选项里挑了齐裕，也不过是齐裕在他面前刷脸的时效最新罢了。
没错，敌意。不止是敌意本身，还有敌意释放对象的转移。
上回在丑陋吞拿鱼，齐裕对李孝凌那股敌意，如今原原本本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她敌视的根本不是李孝凌本人，而是黎珂喜欢的人。
原来如此。
他在心里冷笑着，给以黎珂男朋友身份出场的plana画了个大叉。
用心险恶的planb即刻上线，他刻意摆了张冷脸，大写的不耐烦：“有事？”
黎珂紧张地别了一下头发：“我……”
傅百城对她连一眼都不多看，破天荒第一次，恐怕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越过黎珂对李孝凌表现出更大的善意：“你还不快赶着去盖章？学院和教务处可不会迁就你。”
黎珂对被他无视的事实全然无视，痴痴地跟在他身后。种种言行，简直只差把“舔狗”两个字写在脸上。
齐裕眉头皱得快要打成死结。
李孝凌表情复杂，却也不得不以开题报告为先。甚至还得向刚夺了他所爱的傅百城道谢：“谢谢关心，我马上就去。”
临走之前，他隐忍地望了黎珂一眼，可惜黎珂整副心神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
针刺一样绵密的疼痛侵袭了他。偏偏傅百城还来杀人诛心：“没有电动车，你自己跑着去吧。记得跑快点，八百米一分五十秒总要跑得进吧？”ωωω.χΙυΜЬ.Ｃǒm
李孝凌：“……”
傅百城脑内，拳皇画面，代表“李孝凌”的小人在他一套无限连佰合斩→←→←abab下再起不能，k.o.！
连沉浸在表演里的黎珂都抽了抽嘴角。
好家伙，原来他赶走阿鲲是给李孝凌的八百米长跑做铺垫，这个人耍心眼一直可以的。
李孝凌退场，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却始终沦为背景板的齐裕终于找到说话机会：“黎珂，没事的话就跟我……”
“不好意思，”傅百城双手抱在胸前，“我找她有事。”
齐裕：“……”刚才是谁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臭脸的？
黎珂自以为会意，“齐裕，你现在要回宿舍？”
她夹在中间，根本没有意识到前后两人的暗流汹涌，“谢谢你担心我，还专门跑一趟。我送你回去，和……”
她请示地回头看了傅百城一眼，后者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和傅师兄一起。”
黎珂不知道在她背后，傅百城脸上是怎样朝齐裕露出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微笑。
齐裕气得肺都快炸了。然而碍于黎珂刚才那副对傅百城上头的模样，一时不好开口，只好憋住内伤，咬牙切齿说了句：“不用了。你早点回来，别在外面被、人、欺、负。”
空气中，一道只有黎珂看不见的电流噼里啪啦作响。
“你放心。”傅百城漫不经心把手往黎珂肩头一放，“我不会让黎珂离开我的视线。”
齐裕：“……”
k.o.。
二连杀让傅百城心情大好。
他和黎珂虽然是一前一后走，但两人距离之近，已经到了侧视图里看不出中缝的地步。尤其是黎珂趁人不备，还悄悄勾了勾他的手。
他立即反手紧紧握住她。险遭陈澍羞辱的不快，就在两人秘密的小动作里消弭于无形。
许许多多藏着不让她知道的事，都化作他幻想过无数次的，未来那些与她一同度过的秋日与春朝。
他对连轴徒转多日，身心俱疲的陈秘书露出一个笑容。天边星月人间松明，都在他这笑里骤失光辉。
“你再开就算疲劳驾驶了吧？去后面坐。”他态度出奇地好，柔声细语堪比幼教老师哄孩子。
从未受到此等待遇的陈秘书怀疑自己听错了：“啊？我、我……”
居然不是要他自己打车回去？
傅百城继续微笑：“回去？想得美。休息完这一路就给我去交接工作。”
陈秘书：“……”
哦。还是原来的配方。
不过老板给他当司机已经够人生巅峰的了，岂不是还可以和老板娘聊上几句？
在他满脸迷幻想入非非的时候，黎珂一头钻进副驾，利落地关上车门，彻底戳破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吧。能坐在老板专座就已经算够本。
两任驾驶员身高臂长腿长都稍有差异。傅百城微调完座位，扭头见黎珂头枕着靠背，侧着身目不转睛盯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拎起她的脸皮拉长拉短：“干嘛？”
黎珂口齿让他拉得含糊不清：“我至今还没考过驾照，突然想到寒假回家要不拿实习工资去报个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傅百城顿时想起前几天还对母亲夸下海口：“黎珂会做饭。等到寒假，我天天带她来家里做给你吃。”
傅妈妈当即飞给他一个白眼：“人家黎珂过年早回浙江了，谁要跟你留在广州啊？”
他一脸不服，小声嘟囔：“年年都有得过，我还不如过年有意思？”
傅妈妈耳尖，不依不饶：“想得美。我还没见过跟你这死孩子一样不乐意回老家走亲戚的，每次跟那些官员聚会记者拍照，你表情都跟丧系大片一样。过年拍到这种照片真是倒霉死了，黎珂要是大年初一睁眼看到你这衰人，肯定倒霉一整年。”
傅百城：“……”
他和黎珂背后终究还是两家人，要是能早点合二为一就好了。哼，她那些穷亲戚能攀得上傅家，不知道提前几辈子就在行善积德了。
偏偏傅妈妈还要继续刺激他：“你要有本事就在她毕业前把她娶了，毕业生登记表配偶那栏写傅百城三个字，职务多到让她抄断手都抄不完。哦，对了，到时候登记的格式是姓名年龄后面跟着政治面貌嘛……”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黎珂现在是预备党员了吧？你呢？傅百城，二十七岁，共青团员？”
傅百城：“……”
好烦，跟他妈拌嘴总是赢少输多。
他想得出神，拉扯的力度一下子增大。
黎珂吃痛，丢开他的手，按住副驾驶几乎兜到她头顶的颈托试图压低一些。他忍不住搭了把手，偷偷斜乜她一眼，只见她脸颊上慢慢现出两个淡红色指印。
他一边开车，一边分出一部分心神在黎珂身上。
黎珂一刻也闲不住，从书包里取出几份文件翻看。似乎感应到他的窥视，瞪过来一眼用手捧住脸上被掐红的部分。
傅百城板着脸看向前方，嘴角却怎么也止不住上扬。说起来，当时他去y大做讲座，前排是何等的一座难求，黎珂居然占着最中央的位置复习多元统计。就连两人都快到极点的时候，她都会失口喊出徐主任、陈澍之流的名字来，真让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肉眼可见，这家伙未来一定是个工作狂。
……未来啊。
中央将派人下来巡视巡查，抵穗的日期定在三天之后。根据黄厅长身边人透出的消息，他近来与巡视小组的某位成员私下联系甚密。
那位成员同中央某位高官有相当深的私交。三年后升迁的究竟是黄厅长还是陈澍，那位高官一句话便抵得上厚厚一大沓材料。
这样就能解释黄厅长为何突然如此急功近利了。他写在合作方案书里的是位于广州南沙区的一个开发项目。南沙是广州未来五至十年的发展重心，但凡手里有些闲钱，嗅觉又比较灵敏的人家都纷纷在南沙购房购地。只要傅家同他里应外合以低价拿下开发权，很快便能经过操作让地价房价飞涨。南沙就是他选定的聚宝盆，钱只消经过傅百城一道中转，就可以源源不断落入他的口袋。
原来他是想拿这个项目上贡高官，换取入京的那一个名额。这老东西佛口蛇心，人情由他来做，一旦东窗事发，大锅就丢给傅百城来背。
黄厅长太笃定他别无选择。毕竟能掌握这么多对陈澍不利的证据，世上别无他人。
继续跟黄厅长合作无异于饮鸩止渴，与陈澍之间也早就无法回头。
左是绝路，右亦是绝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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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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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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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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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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