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邹主任是以重利相诱,将人拉入伙后榨干利用价值,那陈澍的手段则又在他之上。
他对朋党之慷慨,到了好像对钱不感兴趣的地步。尽管傻子都知道这只是表面功夫,但陈澍的确把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
黎珂本寄希望于能从数学院撕开他完美壁垒的一道口子,却不曾想那道口子之下暴露的竟是全体数院导师。那些人中不乏被她和无数同专业学子们视为标杆的国内外著名学者。
当她在丑陋吞拿鱼洗手间拍下阴阳账的时候,谭成辉就站在旁边冷眼相看。
“这里也有很多对你不利的证据。”黎珂故意不出声提醒,拍完照片,警惕地把手机收好才说,“我不懂你这样自己授人以柄有什么意思。”
“无所谓,大家都是穿在一根绳上,被陈澍捉死了的蚂蚱。”
他坦然笑对黎珂陡然冷下来的眼神,“你把这些证据胡乱公开,毁掉的就是整个数院。你别忘了,预录取系统里早就登入了你的信息,你和我们一样,都被这根绳牢牢绑住。要完大家一起完蛋,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他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费那么大劲稳住保研的名额,黎珂绝不会想毁掉数院。恰恰相反,黎珂从开始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证明,她对数学院乃至对y大都抱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责任感。
“我认为这也在陈校长的预料之中。”
而连谭成辉都看出来的事,陈澍自然不可能看不到。
他把证据光明正大摆在桌面上等着黎珂来拿,而不是费尽心思藏在她难以找到的地方。因为他知道,即使她拿到也用不了。
傅百城不理她,黎珂只好把文件转给陆秘书。还没来得及跟陆秘书打字说明情况,就见傅百城的消息再度弹了出来。
“qatq”:再重申一遍,投标会的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了。
数学院这条路行不通,黎珂本打算借投标会之机从外部企业入手,寻找击溃陈澍的突破口。他的话无疑是当头一盆冷水,她想也没想,一句“为什么”就发了出去。
“qatq”:等你认识到你错在哪我就告诉你。
“qaq”:???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黎珂:“……”
一口老血梗在胸口,差点没把她憋死。
此时此刻,陆秘书的感受和她达到了惊人的同步。
傅百城把强占了一整个上午的手机丢还给她:“帮我把她哄好。”
陆秘书愣了足足三秒:“pardon?”
“哄不好就扣工资。”
这位妆容得体的女精英气得家乡口音都飚了出来:“你有没有搞错啊大佬?你又跟她说什么了?自己的女朋友为什么要别人哄?我是工作秘书不是你这个巨……”
她在傅总的眼刀里把“巨婴”两个字咽了下去,“巨头的贴身保姆!”
“这就是陈秘书一直在做的工作。”
“我跟他不一样!”让她开车让她端茶递水也就算了,恋爱也要她滴滴代谈,不如直接把女朋友让给她算了!
陆秘书拍案而起,“他有一颗打工魂我可没有,我每周起码四天都准时下班准时去健身房锻炼的!你知不知道这个社会对女性有多苛刻?你知不知道高强度工作下我要保持身材有多难?”
傅百城面无表情,“为什么他做得来你做不来?看来我要在年度人事考核上为你记录浓墨重彩的一笔。”
年度人事考核与年终奖高度挂钩。
陆秘书马上坐得笔直。好,算他狠!
她手上打字,一口银牙磨得嘎吱嘎吱作响:“黎珂,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
黎珂回了个疑惑的颜表情。
“qaq”:o△o
对上黎珂,陆秘书气先消了一半,心里咒骂凭什么傅百城这种烂人命里都能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手上温柔地敲打键盘道:“其实最近我们同陈澍那边已经有一些暗地里的小摩擦了。傅总这里涉猎最少也是最薄弱的环节就是医药,陈澍在登顶y大之后,手里收拢了十个附属医院几乎全部的资源。y大医学院的实力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弱点正好撞在他的枪口上,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二零二零是医药行业爆炸发展的一年。陈澍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起十个附属医院,魏院长如此迅速地倒向了他恐怕就是因此。
可惜欲速则不达,事实证明魏院长似乎倒得不太彻底。
“投标会不过是个形式,项目早在正式投标之前就被暗中瓜分完毕。上交的方案也好,报价也罢,都不会对结果产生影响。有陈澍从中作梗,不论好的坏的项目终究是不可能轮到我们了。”
形势分析到此为止。
即使落在下风,坐以待毙也绝不是傅百城的性格。
“qaq”:也就是说,陈澍那边会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拿下项目?如果走公平的竞标流程,政府本可以选得到更优解的,换言之,政府要多掏一笔钱给陈澍。
以更高的价格赢得项目,再以预算最低的方案实操,差价就名正言顺落入了实行者的口袋。陈澍白做中间商赚差价,难怪世人都讨厌不透明的中间环节。
陆秘书对她的一点就透表示满意。
“qaq”:傅总又要故意放任他们暗箱操作吗?
陆秘书偷往办公桌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家伙老钓鱼爱好者了,她不得不承认就他那烂得一塌糊涂的性格,要不是确定他的确是能成大事者,她早辞职跳槽反水一条龙甩他脸上了。
只要陈澍和他手下的人还想要钱,就不可能保持铁板一块。理论上他们一旦出手,必然留下可乘之隙。
而让理论照进现实的,就是事先埋在陈澍身边的暗桩——
钟锦帆。
投标会很快会成为一个导火索,一个彻底引燃炸药桶的导火索。
刚打出“是啊”两个字,陆秘书眼前黑影笼罩,手机倏忽脱手。
傅百城脸色非常不好看:“我不是说有些事不准让她知道吗?我让你哄她,没让你给她和盘托出!”
把黎珂拉黑后他闲着没事就会翻翻被拦截的骚扰电话骚扰短信,享受黎珂对他迫切的思念之情。
就在刚刚,黎珂居然给他发了一条体恤他能力有限,就算在医药领域干不过陈澍也很正常,人家陈澍老谋深算他根基尚浅棋差一招也千万不要气馁的短信,字里行间那叫一个关怀备至举案齐眉。
他拍案而起,可怜的办公桌发出了摔响炮的声音。
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说不行!何况还是被黎珂拿来同陈澍作比。
陆秘书眨巴眨巴眼睛,装无辜:“啊,原来如此,是我理解错了您的意思,对唔住啦唔好意思啊。”
看一看表,“嘅都十二点几啦,我还要饮茶,我走先啦老闆。”
挥一挥手,婀娜多姿地踩着恨天高离开了。
傅百城:“……”
*
广州军区,离退休老干部休养所。
第一次入冬失败,天气回暖。一人坐在榕树下,面前没有对手,自己与自己下棋。熏风拂拂地吹过他头顶不剩几根的斑白短发,阳光透过灰云闷闷地照着他。
红黑十六子,纵九橫十线。
一个身影默默来到这人身后。
棋盘上正进行一场生死看淡的激烈拼杀。红方马踏中卒,黑方平車邀兑,炮击底象,霎时血流成河。两方大子须臾之间灰飞烟灭,火力凋敝,只剩下残兵寡将苦苦相持。
“我已经想好了。”执棋的人摆着残局,手里把玩两只黑車,懒洋洋地说,“北京虽好,但退休之后我可不想留在那里。北上广深,就属那儿节奏最快,一切的更新换代都太快了。那时候我会在广州有一个院子,院子里要挖一个菜园,种种地、遛遛鸟,与世无争地安享晚年。还得养只能捉老鼠的猫,哎呀,那还是不养鸟了。”
他回过头:“下一把?”
钟锦帆推推眼镜。镜片在晕白的阳光下闪过一道白芒:“不了,您老清闲,我可还赶着时间给陈校长打工呢。”
前任y大校长,现任教育厅黄厅长站起身来,提起脚下的帆布袋,把棋子拢了一拢尽收囊中。
他个子不高,比钟锦帆足矮大半个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是个有些局气的长相。但一坐一立间,脸还是那张脸,整个人的气质却陡然改变。
在中国象棋里,红黑两方分曹并进,争相迫敌于死。
这个人,用伏低作小的外表掩盖暴风骤雨般的杀心。
钟锦帆把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他快速瞟了一眼,低头折好棋盘:“发给小傅总过目了没有?”
“当然,原原本本。”钟锦帆小声添了一句,“陈澍手里也握着不少东西。”
“兵将、马将、車将、炮将,下棋的时候,不打一套连杀是将不死的。两边对攻,比的就是谁先手。十个附属医院的资源我都弃了,不就是为了能抢一步先?目前为止,私以为还是我们这边棋快一步,毕竟……”
他同钟锦帆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都说进宫卒抵得車,不是吗?”
钟锦帆神情自若,点头称是。
*
傅百城嘴上说什么都不要黎珂管,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在百忙之中拨冗把她发来那串黄底高亮名单看了一遍。m.χIùmЬ.CǒM
哼,他不如陈澍?哼!口亨!!!
看完之后,出于一点点不服气一点点生闷气一点点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炫耀雄性能力的心理,反手给她回了另一个版本。
填报到医政处的联系人多是在企业内主管财务的职员。黎珂一个个打电话确认情况,跟进方案进度,从最开始的紧张官腔到逐渐放松,后来甚至能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打字速记。
整张表上的企业顺下来,黎珂深深感到自己是当了一上午的电话推销员,只不过恰好所有客户都对她相当买账。
她端起茶杯想润润发干发涩的嗓子,手背忽得贴上温热的易拉罐。
她讶然抬眸,只见负责人站在工位外笑着问她:“辛苦了一上午,感觉如何?我看你已经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了。喝点这个吧,”负责人把马蹄茶往她面前一推,“清火的,润润嗓子。”
脱离亢奋的工作状态,疲惫感和放松感同时占领四肢百骸。黎珂自带的那股锋芒锐意顿时敛起,重新恢复成日常下稍有些腼腆寡言的状态。
口舌活络的人此刻或许早已与负责人从工作感想发散到人生哲学,构筑起良好的办公关系了,她却只弯起唇角笑了笑:“谢谢。”
谢谢之后,就笨拙得不知该说什么延续话题了。
嘟噜。
电脑版微信响起文件接收的提示音。360安全卫士温馨提醒接收到的文件安全,可以打开。
居然是傅百城主动发来的。
负责人什么的瞬间丢开,黎珂万分重视,第一时间点开来看。
只见列表里所有挂靠傅家的企业都被打上醒目的中国红底色,字号还特意调大了两号,与成片的黄色高亮小两号字各占半壁江山,远看仿若一word西红柿放多了的西红柿炒蛋。
世事如棋局,每颗棋子都站上了自己该站的位置。
——“都说进宫卒抵得車,不是吗?”
进宫卒抵得車这句话诚然不错……那也得看是哪头的卒,进了哪国的宫啊。
钟锦帆在街角举起手机贴近耳畔。
“您接下来有个重要的会议,要我马上赶回y大?没问题。”
另一部手机,另一个号码。
“您问存放在检察院,关于……的那部分资料到手了没有?那当然,我会在最合适的时机交给陈校长——”他背过身,望了眼那个人去日光凉的院子,目光比日光凉意更甚,“原原本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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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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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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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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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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