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这里十有八.九是要挨骂，不是论文推导出错就是逻辑不清晰，要么就是审稿人又给他提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使得他一看到老教授那张办公桌就条件反射起一身鸡皮疙瘩。
果然，老教授第一句话就是：“你最新发的论文我看了。”
“……”
李孝凌战战兢兢等待他喘完气，第二句话是：“比以前有进步。”
还好，还好。他大大松了口气，又听导师吐出两个字：“不过……”
说完又是一个大喘气。李孝凌一口气吊在嗓子眼悬而不决，不过？不过啥啊？
老教授脸色严厉：“你的改动就这么一点？背景部分总结的是很不错，特别是我给你标注的两句话，可以给学弟学妹做相关论文的参考……”
李孝凌虚心接受，没敢告诉他被他夸奖的内容是凌晨开夜车赶出来的。
说完论文的部分，老教授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费点心。这是……”
不等他解说，李孝凌一眼便瞥见露出的几张流水单据，顿时喉头一紧。
他想要却苦于没有门路得到的东西，竟就这样送到了面前！
老教授咳了两声，说：“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近几年所有经费的流水，包括你和你同学上半年发表那篇论文的版面费，还有你们办公室全体同学十一十二月的津贴。就当提前准备学院年底财务清查，你替我交到院里去吧。”
李孝凌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不要太过崩坏，接过文件袋同手同脚走了出去。
吃过一次陈澍的亏，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失误。
他背贴墙壁，用最快的打字速度通知了黎珂。黎珂的回复来得也很快：“我今天午休时间有空，师兄方便吗？”
方便，什么时候都方便。
李孝凌秒速以右手受伤为由鸽掉了好兄弟的聚餐邀请，只见黎珂又回了一句：“在我看过之前，可以请师兄先不要把材料交到院里吗？”
李孝凌满口答应，心里盘算着必须在与黎珂见面前做些额外的准备好让她刮目相看。现在老教授的流水在他手上，有货底气足，正好可以此为由头探一探其他导师的底。
时间仓促，为防走漏消息，他只找到了几位关系最好的研究生，以相同的理由向他们索要各自导师现行的课题报销账目。
被问到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提前准备财务清查……还得午休前就拿出材料来？
“没错，午休之前……不，”李孝凌突然灵光一现，“一定要正好卡着午休的点，能不惊动导师本人就不惊动。”
趁主人不在，不问自取，这不就变成偷看了？
李孝凌看出他们脸上的犹豫，心一横和盘托出道：“前些日子苗重阳拉我去了一趟校长室。”
一句话便把和苗重阳的对立关系摆在众人面前，“据我当天见闻推断，包括老教授在内，所有教授手里都可能有添加了虚假款项的□□。”
经历过十月底邹飞的乱局，每个人的反贪腐神经都绷到了极限。李孝凌的言外之意他们都听出来了，短暂的犹豫之后，这几名研究生都表示愿意和他一起蹚这趟浑水。
*
就在黎珂回复信息前，一张照片传到了手机上。照片上两个男人一左一右举止神态亲密，左边的是陈澍，右边这个人出乎她意料，竟是十一月初刚从省外另一所高校调来的新任数学院院长。
照片来自阿鲲。这个坐不住的八卦集合体自盯梢暴露脑震荡住院后才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日子。伤一养好，恰逢新闻部又缺点大消息，他便开始蠢蠢欲动重操旧业，尽职尽责捧着本肖秀荣1000题蹲守在行政楼路边草丛里盯梢陈澍行踪。
甚至有一次被巡逻的保安逮到，他还谎称自己喜欢在野外一边吸收日月精华一边刷题，吓得对方脸上当场露出地铁老爷爷同款表情。
为了防止像上回那样翻车暴露，他特意给陈澍取了个代号叫“芋圆一号”，以便就算当着对方的面大声密谋对方都难以察觉，并由衷为自己在情报工作方面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
一场不知从何时便埋下，某两个集团针锋相对的拉锯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处展开，一点点渗透而下。
在乱象尚未爆发之前，行走在地基上的人们还无权知晓上位者布下的棋局，更遑论参与其中。
十一月下旬的广州，y大校园里某种恼人的白花终于不再开了。
临冬的第二拨草长势缓慢，大地上的消逝在与生的角逐中占据了上风，已死去的不再复苏，已合眼的永远沉寂。
黎珂把收到的照片转出去，三分钟后，“qatq”回复道：“你还记得给徐主任担保紫菱洲地产的那个书记吗？就是他。”
徐主任曾是陈澍一手扶植起来的“粤d”派成员，替他做地产担保人的书记亦来自陈澍麾下。
“qatq”：“陈澍趁邹飞倒台的机会捞了他一手，具体细节不详。苍蝇就是这样，当你发现一个的时候，八成早有一窝在那里等你了。”
除掉邹飞就能还y大一片清净晴空，实在是黎珂太一厢情愿的以为。
一路走来，她在外力强迫和自己逼迫下不断成长，却陡然发现自己仍然成长得远远不够。她跟在医政处前辈科员身后巡视医疗设备，右手藏在挎包下快速翻出一个表情包回过去。
“qaq”：[垮起个批脸]。
转置式回来一个从她这里偷走的，盖着被子的小猫表情包：[遇到困难，睡大觉]。
黎珂背过手机屏幕，下垂的嘴角不自觉向上扬了扬。
幸运的是，她醒悟得尚不算晚。
医疗机械科被真正的突击检查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三两个大四医工实习生聚在一起，当着前辈科员的面对着一个不甚熟悉的按钮交头接耳，谁也不敢负按错的责任。之中的一个人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推开其余两人咬牙切齿道：“按一下又不会死！让我来！”Χiυmъ.cοΜ
嘀的一声。余下两人屏气敛声。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无事发生。
科员绷起差点笑出来的脸，抬笔在记录本上画个大大的叉：“贵科室本次检查不予通过。你们没有异议吧？”
三人排成一列惊恐万状：“老师！手下留情啊！我是隔壁泌尿过来串朋友的！”
刚从学校出来的实习生遇到不知该怎么称呼的社会人，叫老师总没错。
另外两个连忙跟着撇清关系：“老师明察啊！我是隔很远的壁妇产科过来串朋友的！”
“我也……咳，我虽然是本科室的，但我今天刚来！不信您看排班表！今天是第一次出现我的名字！”
科员：“……”
黎珂见其中一个实习生时不时偷偷拿眼角瞥她，强行打圆场道：“最近核酸检测是工作的重中之重，可能人手都抽到一线去了吧。”
那三人顿时如同搬到救兵，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没错，援鄂援滇就连援助柬埔寨我们医院都冲在第一线的，还受到广东省医学会表彰，后方人手短缺实在是情有可原……”
这段话引申引申，也可以理解为他们觉得卫生厅搞基层突击其实是变相的□□。
科员把手握成拳，抵在下颌处轻咳了咳。那三人散的散溜的溜，科员转身瞥了黎珂一眼，当着她的面慢慢把记录本上新画的叉再叠一层大叉叉画掉：“熟人？是你同学？”
黎珂摇摇头：“校友而已。”
她跟在科员身后，余光瞥见门边探出一个磨磨蹭蹭的人影，朝她暗中挥了挥手，小声喊着：“……学姐！学姐！”
黎珂悄悄落后一步，对方连忙小跑跟上来，讨好地掏出手机：“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手机就捏在手中，黎珂却只是笑了笑没抬手。对方赶紧为自己冒昧的举动辩解：“是这样的，我现在一边实习一边准备明年年初的国考省考，有些这方面问题想向你……向您请教。”
她哪来的国考省考经验？黎珂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偏偏对方只看得见黎珂表面上那层笑容，自以为得到了鼓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喋喋不休：“学姐是卫管专业的吧？听人说这个专业的女生考公相对比较容易，就算先找工作，转行政岗进体制也很方便，不像我们医工……”
说到这里，才意识到黎珂似乎没给他意料中的反应：“呃……我扫学姐吧？”
黎珂望一眼正与下一个科室实习生交谈而无暇回顾的医政处科员，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认输地打开二维码名片。
“我姓范，学姐叫我小范就可以。”对方上一秒还在对着她屏幕扫，两根手指灵活地上下移动，下一秒一条好友申请便发了进来。
“学姐怎么称呼？我看学姐特别眼熟，说不定在学校哪个教学楼哪个路口曾经偶遇，又或是在哪个优秀毕业生表彰的橱窗里见过？学姐中午有没有空……”
这话中奉承和套近乎的意味简直不能更加明显。
方才他举起手机扫她时，黎珂眼尖地瞥见对方微信里一闪而过最近一期青年大学习的浏览记录。
——就是她半自愿半被自愿地作为领学人录制的那一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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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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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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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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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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