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阿伯苍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挣扎,他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其实从你离开的那天,我的心就不在了,我盼了那么多年,以为再也没机会了……”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太妃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尽情的将自己的情绪发泄。
她冷眼看着离自己不远的人,像是被海水漫过头顶的感觉再度袭上她的心头,就算过去这么多年,这种要人命的感觉依旧如此的让人记忆深刻。她突然不想继续忍耐,苍老容颜上的表情狰狞而恐怖,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人一刀一刀的剁碎,她咬着牙说道:“真是好,这句不能自私就将我的一辈子这么葬送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真的希望自己从没有遇到你,这样我就不用承受这种折磨。想我魏家的大小姐,有我哥嫂庇护,这辈子就是嫁给谁不能过快活日子?可我偏偏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白眼狼。你真是会给你自己找借口,听听,多么大义凛然的话,是呀,如果不是你,我还真没今天的位置,说到底,我还是应该感谢你才好。你说是吗?”
路阿伯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看着她那么痛苦的样子,想往前走两步可是没有那个胆子,手足无措,又满脸的不忍心和慌张,纵使到了快入土的年纪,他还是没办法放开胆子去靠近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连往前走一步都觉得像是走在了刀刃上。
他抖着唇瓣说道:“你别生这么大的气,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不值当什么,你的身体尊贵。”
太妃急促地喘息,听到他的话,笑道:“我的命尊贵,当初我是不是该拿这条命去要挟你?为什么当初你不能往前一步?你知道的,只要你说我们一起走,或者你说不要答应,我真的可以丢下任何的东西,哪怕就是走遍天下流浪乞讨我都愿意,我的这一辈子是你亲手毁成这样的,你心里觉得愧疚吗?如你所说,都是快入土的年纪了,也许魏家不该收留你到现在,这样我们就能彻底的成为陌生人。我的心也能安静些,就算是死了也能平静地进入老主子的地宫里。”
路阿伯是第一次从她的口里听到别的男人,虽然那个人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不在了,但是还是让他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当初她入宫的时候,自己就是这种快要死去的感觉,如今身子骨不行了,不像以前那般耐抗了,她的一句冷漠的话,就能让他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两步。
路阿伯张了张嘴,凄惨地笑道:“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吧,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的一片深情,从你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后悔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那点心思,让整个魏家都担上这么大的风险。我比你难过千倍百倍,但是我更知道这一切全是我自作自受,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来生,我能大胆一点,不在那么畏首畏尾,我不应该自卑,总把门当户对放在心上,到头来一时的心思害了我们两个人一辈子。”
太妃泪眼朦胧,听着他的这番话更是止不住掉眼泪,她用帕子擦干净眼泪,眼睛红肿,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地问道:“门当户对?你以为我的出身配得上那位帝王之尊吗?你以为我刚进皇宫就是去当主子的吗?你错了,我是去伺候人的,宫里的主子们向来会折腾人,大冬天去清洗衣裳。我在府里何尝做过这些?是不是觉得好笑?我也觉得很是可笑,但是我更委屈,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想活下去,就算你不把我放在心上,我还有哥哥和嫂子,我不能让他们担心。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我的真的怕,怕哪天就被人给害死了。如果我要是死了,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你呢?你知道什么呢?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那段时间我真的是恨死你了,我恨你亲手把我推入了这个火坑,都怪你,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我想,如果要是有机会重新出宫,我肯定会想办法杀掉你,这样我的心里就能痛快些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自己就笑起来:“那个时候真是年轻,爱和恨都是那么的鲜明,多傻多天真,总是想不明白,其实是因为深爱,所以才会恨得那么深。我从那些娘娘们手里把自己的性命保下来,皇上对我也有几分抬举,我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不过皇上喜欢的人不是我,互不喜欢,所以更能做朋友,先皇去世之后,我的日子也清净了,但是谁能想到朝局生变,我也不过是运气好,小皇帝以前一直跟着我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身份。说说你吧,这么多年,怎么没想着找个伴搭伙过日子?身边有了人,日子过得也就有盼头了。”
路阿伯笑得苦涩:“见过最好的,其他的全都入不了眼了,而且我是个罪人,我这辈子都得在忏悔中度过,你是我的一切,更是我心里难以舍下的梦。如果要是有了别人进来,一切都成了奢望,我不能没有你,如果你要是不在我的梦里,我这一辈子真的没有任何的念头了,还活什么呢?我拖到现在,也无非是想多听听和你有关的事情罢了。刚开始我就是想办法打听,但是没有人和我说起你的事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等。最终,你晋了位分,我听到的时候心里真是五味陈杂,高兴吗?还是该难过,我已经傻了。再后来,听你的消息让我上了瘾,我知道我舍不得死了,我想知道更多。那年听说你要回来的事情,我明知道你不会想见我,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我第一个晚上睡得那么踏实,我还梦见了当初我们那些欢快的过往。自从你走后,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
路阿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虽然苍老了但是依旧遮掩不住他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好看的人,只是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苍白和无力起来:“我以为你会想到见我,哪怕是骂我一顿,我也就知足了。可是我从头到尾跪在你面前,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这一辈子,好像所有的光全都消失不见了,我只能在黑暗中,等着你哪天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和我说说话,你看,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没想到还能让我见到你。”
“老爷和夫人是很好的人,他们当初也曾经劝过我,说是我和你这辈子的缘分已经断了,再没有续上的机会了。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真要是把这段缘分续上,所要付出的代价那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所以我看的开,放在心里想着,在梦中想着,能在你生活过的家里待着,与我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老爷说,我这一辈子还很长,相思最是耗人,也曾经指过一个人给我,我真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何必让另一个人在我的过错中承受一样的痛苦呢?我见你这一回,我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算是了了。我知道,我们再不合适见面了,就算见了,也只有伤怀和难过,我不想影响你的生活。阿露原谅我的自私和无奈,我已经决定了,再过段时间我的徒弟就带出来了,我打算回老家去看看。这么多年了,离乡背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回去,也不知道我们路家还有没有活人。给我老子娘上柱香,扫扫慕,只盼着到时候能有人能帮我收收尸。”
太妃的眼泪重新留下来,张着嘴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辈子我们没那个缘分,你的一辈子是我害的,我会好好的想办法赎罪。阿露,咱们盼来生吧,只有来生,我才能干干净净地站在你面前,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说好的,我肯定会遵守诺言。”
太妃恨声说道:“哪来的来生?喝完孟婆汤,一切都没了啊,你这人到这个时候还是自私,我怎么能不恨你?你想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是吗?也是,都上了年纪的人了,还执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怪让人笑话的,那成啊,就按你说的,以后再也不要有任何的来往了,就这样吧,对谁都好。话已至此,再没什么好说了,退下吧。”
路阿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在他的面前摆出了当朝太妃娘娘应有的威严,他的心更加痛的厉害。他不在乎身份,因为他本来就是她生命中的一个伺候她的人,能得到她的垂青是他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难过的是,她重新把自己给包裹起来,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看起来异常的孤寂,更让他难以放下:“你别这样,我……你让我走的如何安心?”
太妃的声音此刻冷淡的厉害,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般的笑,低声说道:“我的好坏与你有什么干系呢?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也别在惦记着谁,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彼此。”
路阿伯因为这句话,身子摇晃的仿佛是风中的残烛,痛断肝肠,张开嘴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面色发青,而坐在上首的那个女人竟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神色自如地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嫂子进来吧,与我说说话。”
魏老夫人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什么恩怨没看过,到头来也只有感情二字最是让人痛心,里面的动静,她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两个人谁都不能放下彼此,可是却偏偏全都用这般伤人的话去触碰对方的心,真的到了这个年纪了,要是一辈子没法释怀,那可真是到死都要不相往来了,这样对相爱的两个人来说怕是生生世世的痛了。
她走进去,看到一向身子骨硬朗的老路此时佝偻着身子,好像短短的片刻间就苍老的不成样子了,怪让人心酸的。偏偏这个时候太妃娘娘十分冷漠地说了句:“怎么还不退下?”
魏老夫人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被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人这样对待,给谁能受得了?老路的那脸已经白的不能看了,真是可怜人,虽然一开始是做错了,但是这么多年也受了这么多的苦,什么恩怨在这个年纪也该放开了。太妃这个时候怎么还如此的孩子气呢?说这样伤人的话语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瞧瞧那样子何尝不是失魂落魄?真是一对苦命的人,让人看着怪难受的。
路阿伯见着魏老夫人还强撑着对她笑了笑,说道:“奴才先行告退了。”
魏老夫人看着那道苍老的背影从视线中离开,她难免有些急切地说:“你这是做什么?说这样的话你自己好受吗?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说真的,你在皇宫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年一年的少了,说这种倔强的话,真要让今天成了最后一面才甘心吗?”
太妃笑得凄惨,喃喃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我主动往前面走,他只会退,现在全是快入土的人了,他还这样,与我说什么来生,这天底下竟还有几十年什么都想不明白的人,我还盼什么呢?索性断了往来,谁也别说什么,就当这辈子谁也没见过谁。我死心了,其实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我已经知足了。多的真不是我们所能奢求来的。”
魏老夫人无奈地说道:“那你真就不见他了?能舍得下吗?”
“舍不下又能如何?人这一辈子,有多少情不得已?从我进宫的那天开始,我与宫外的关联就已经断了,如果一直放在心里只是自己害自己罢了。深宫寂寞,如果不能更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往后只能一直煎熬,临老了生不如死,多大的折磨啊?”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今儿又紧赶着回宫吗?若是不急的话,我们姑嫂两个好好的坐在一起说说话儿。活到这把年岁了,在宫里不能说的话,在自己家里可能好好的说道说道了罢?我知道你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也有很多的情非得已,这些年,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很苦,难为你了。”
太妃摇头笑道:“当初自己选的路,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满是辛酸泪,总得咬牙走下去。谁能想到,我竟然会成为皇室的管家婆子,我当初其实也想过,再不济就早早的送了命,也好过在一个人的时候备受折磨,不过这人啊,总是会习惯的。没那个希望就不想了,好像有些东西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魏老夫人除了叹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良久,看着眼前的人笑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等到了明天就一切都好了,明天兴许心里的疙瘩就解决了,这样不是更好吗?还是要冷静些,你也太不容易了。”
太妃只是疲惫的摇摇头,什么也没再说。
情字这回事,总是说的太多难过,说的少了憋闷在心里是折磨,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过,这么大的年纪还得经受一次这么痛苦的折磨,老天真是会折腾人,这一次何尝不是想要她的性命啊。
皇上本想也在魏府住一晚上,但是耐不住宫里王公大臣的催促,只得连夜回去了,魏敏可算松了一口气,只是照旧有些难熬啊。
这一夜总算还能睡个安稳觉,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下面的人就急急忙忙地找到魏老夫人,说是路阿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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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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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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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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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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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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