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蔚然冷笑一声:“拜访什么?就在你爹登门说是要退亲的时候,我爹就发誓往后凡是姓蒋之人不许登我张家门,你要是这次跟我回去,好好同我爹道个歉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你是他认为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别让他失望。”

  一抹难堪浮上兰庭的心头,他向来敬重老师,可家中丑事实在不好多说,他早已不是那个想要将全部心力寄放于字画间的大雅之人,往前的路一旦偏了想要回到最初比登天还难,所以他放弃了回头。

  最后也不过化为一句没什么感情的:“你走罢。”

  而魏敏再听到兰庭和她说的那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冷凝万分,一身冷意与她的年纪很不相符,不过她生得甜美可爱,在外人眼中只当她不过是在耍小性子而已。她却二话不说,径直往柴房走,若初在身后都追的有些费力。

  先前春风得意,任谁见了都得恭敬称道一声的常嬷嬷此时分外狼狈地蹲着劈柴,上了年纪的人手上没什么力气,费好大力气才能劈开,向来爱干净的人此时脸上和身上都满是灰尘,如沟壑纵横般的皱纹处更是聚满了灰尘,抬头见到气喘吁吁站在她面前的魏敏先是一怔,而后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魏敏缓了缓,沉声问道:“你知道什么?告诉我,我可以让你从这里离开过好日子去。”

  若初追过来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意外地看向小姐,这种气势俨然像是一个满是心机的大人才有的口气。

  常嬷嬷只是摇头,而后张大嘴,只见里面本该有的一条舌头不知去向,空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而后她举起手里的斧子冲着地上一条细枝狠狠地砍下去,紧接着又露出一阵笑容。若初看不明白,魏敏却是知道,看来是真的有人容不下她这个魏家的小姐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偌大的魏府,淡淡盯着她这个没有半点自保能力的小孩子,未免太兴师动众了罢?她让若初走远一些,确保她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才开口问。

  “你认识那个人?”摇头。

  “你苛待我是那个人安排的?你不认得他(她),那是有别的人和你接头?怕你多嘴所以拿了你的舌头?不能说话,不认识字,除非那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不然谁都不会知道会是什么人,倒是精的很。刚开始没动想我死的心思是吧?”

  常嬷嬷点头。

  “原来是我自己给坏了事,想来推我入水的人——应该是你?”

  常嬷嬷用力地摇头。

  饶是如此魏敏心里也明白过来,想来这个人原先是想让她死的,但是在她落水捡回一条命之后又改变了主意,想来也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生怕被老夫人发现,暴露了踪迹,所以才不好动手,最近她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惹得背后的那个人杀心又起。

  魏敏抿嘴笑道:“看来如果我要是再做什么不讨那人喜的事情,只怕他的手会伸进魏府,然后要了我的命是吗?”

  常嬷嬷点了点头,而后四处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攒着眉头指着魏敏,然后又往上指了指,做出一个抹脖子死了动作,面目狰狞而凄惨,魏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喉咙微微泛酸,有些艰难地问道:“少……我娘,也是被人给……?”

  常嬷嬷咧嘴笑了笑,就像是这件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笑得甚是云淡风轻。

  魏敏捂着嘴笑起来:“你该庆幸他只是拔了你的舌头没有要你的命,没人知道我来这里,你还能活着,我会让若初和这边的人打点,让他们稍微照顾你些。别死的太早,不然这戏再这么唱下去,我怕是真没机会弄明白。”

  魏敏自知暴露太多,但是不管有什么秘密对于一个永远开不了口的人来说都变得很安全,他们是个连告密都没办法做到的人。

  “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是吗?也对,毕竟是一个弃子,能让你活着已经很仁慈了,看来我最近得乖些才成,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人这么悄无声息地摘了脑袋。往后我不会轻易来找你,即便找也只有若初,所以把你的命留的长点。”

  此后魏敏真的将身上所有的锋芒都收敛,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个再为寻常不过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跟老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终于说出了在自己心里转了许久的话,让蒋兰庭搬去魏家外宅,不至于被外人说三道四,也不至于让他和张小姐都不自在。

  魏敏本以为魏老夫人会答应,却不想她摇头说道:“兰庭必须留在府里,你忘了?当初可是说好了,要陪着你一同读书的,你与他有救命之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横竖他是不能做了那等失信之人的。你个小丫头,我不管你使什么性子但也得有分寸,别胡闹过了头,等你再大些就能明白祖母是为了你好。回去让若初给你挑两件好看的衣裳,等到了入宫的那天换上,太妃娘娘有阵子没见你了,想必是要将你留在宫里待两天的。不过自打你出了那事,我现在是成千上万个不放心,到时候我帮你拒了就是。见了皇上可不能再缩着头了,让别人笑话你没大小姐的气性儿。从宫里回来就和兰庭好好的听先生授课,务必要用心学,我会天天抽查你课业的。”

  魏敏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她再见兰庭已经是几天之后,他比回府那阵又好了不少,整个人都精神了,远远地站在水池子边冲着迎面走过来的她笑,等她走近了才开口问道:“你这两天使什么脾气?以往喊兰庭哥哥喊得甚是亲,我为你挨了刀子反倒是不愿意理我了,这是什么道理?”

  魏敏垂头不看他,她的那点可笑的老牛吃嫩草的心思哪能告诉他,说了两句客气话便想翻过去,他也没追问,反倒是说起她送的礼来:“人家给的都是大补养身子的,你倒是好,送个摆件有什么用处?不能吃不能喝的,我又没那功夫盯着看,咱们之间这么深的交情,难不成就值你送这么个玩意儿?”

  魏敏嘴唇魏敏,笑道:“表哥可真是不识货,拿去换了银子够你吃香喝辣好几年,几样补品算得上什么?我要回去准备入宫穿的衣裳了,就先不陪表哥说话了。”

  兰庭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前离开,笑容僵在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她已经走出了好远。他叹了口气,真是个难伺候的小姐,变脸比翻书还快。站了一阵,他随着她刚才走过的方向往回走。

  清风徐徐,绿草茵茵,湖水波光荡漾,一如他在江南的四月天陪着母亲沿着池畔漫步,都是些不着调的话,却也能让彼此开怀。母亲的日子很难熬,就连他也不明白母亲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难过,直到母亲过世后,父亲带着新夫人踏进家门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与女子而言,最难过无奈的无非是说好要与自己厮守到白头的男人有了别的女人。

  一片绿叶掉入湖心,顺着流水荡漾,安静又不紧不慢,就像是这世间的一切喜悲都与它无关。各自性命,是好是坏,不假手他人。

  兰庭本来是想问她那件事情有没有告诉魏老夫人,谁知道她排斥的意思这么重,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小路幽幽,散碎的光从叶缝中透进来,光影斑驳,蔚蓝问他图什么,寄人篱下到底有什么好?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怎么会好?如果不是有家不能归,他何必让自己在这里承人家的情?但这种话他不能和蔚蓝说,一切恩怨,都该是他自己去承担,是振翅还是颓靡,都需要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练就,他渴望在这里走出新的一片天地,而后才能翻身反击。

  所有的仇恨,都会在他站在江南大地上的时候全数奉还。

  柳云那天在柳竹面前落了面子,着实恼了好几天,丝毫不见魏亭然有哄劝她的意思,只好自己收敛了这股劲重新缠在他身边。听说他们一家三口要入宫,她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无不羡慕道:“我来京城这么久,只在皇城脚下转过两回,在宫门口守着的侍卫怪吓人的,外面那么气派,想必里面胜似天堂。”琇書網

  魏亭然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沿着铺子桌子上的画线条跟着游走,线条流畅,画风大气磅礴,任谁也看不出是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之手,老天真是偏爱这个孩子,赐予了他让人羡慕的天赋,听到柳云的话,嘴角抿起,漫不经心道:“要说起来你还真比不得阿竹识大体,换做她想来完全不会说这种话,阿锦与成婚多年也只不过入宫两回,把不该动的心思收敛好,能轻易被人看透的是蠢材。”

  柳云气也没法子反驳,她稀罕魏亭然,更稀罕魏家的家业,还有能出入宫廷的那份荣耀,这是天下所有人最为艳羡不已的,现在这一切就在她眼前,所以她费尽任何手段都不能放弃。给江南送去的书信已经有了回音,到底是便宜了柳竹那个丫头,这个时候让柳竹回去甚是不妥,只是眼看着敏姐儿越发偏向这个卑贱的庶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两天必须得好好地敲打敲打一番,要是再这么不知分寸,一个劲地在敏姐儿跟前献殷勤,可别怪她使手段。

  她隐隐约约地有些拿不准魏亭然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他看似将她放在身边对她亲近,可是每次在情到深处的时候又能很快地抽离,像是从始至终用了真心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这两天都是这样,待不了多久他就开始说有事撵人走,她没法子,只得出来。

  魏府虽大,风景最美,却处处透着外人无法轻易融入的感觉,她走在木桥上往前看,几尾漂亮的锦鲤自在的嬉戏打闹,不远处魏敏和柳竹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都笑得很欢,她等魏敏离开之后快步走上去,伸手将柳竹拉到没人的地方,反手一巴掌就甩在柳竹的脸上,恶声恶气地说:“别忘了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别成天围在敏姐儿身边,你以为你巴上老夫人就能做魏家的夫人?别做春秋大梦了,来之前爹可是叮嘱过你了,你是要帮我坐上魏家夫人的位子,要不是这点用处,你早该滚回江南了。”

  魏敏和柳竹分开之后走了一阵才想起来忘了告诉她自己会给她带新奇玩意儿的,想她还未走远便追上来,谁知道却撞见这一幕,一张带笑的小脸登时冷了下来,看着垂头不吭声的柳竹就像是看到了一次一次被下人欺负却不敢开口的旧主,让魏敏心里的怒火腾的窜起来,她紧抓着裙摆,强扯出一抹笑,问道:“二姨母,你在……打人?”

  柳云暗骂一句该死,赶紧转身笑着辩解道:“没有,二姨母怎么会打人呢?你三姨母脸上有只虫子,我帮她撵走了。”

  那张比二姨母漂亮不知多少的脸此时清晰可见的一个巴掌印,可见当时下了多大的力气,这样的人真是让人觉得恶心不已,难不成将所有人都当傻子?她刚要开口,只听后面传来赵嬷嬷的声音,心里当即有了主意,转头招手叫了声:“赵嬷嬷。”她就是要把人叫过来,好让祖母身边得宠的红人看看柳云是何等货色,柳云怕什么就偏要让这件事情发生。

  赵嬷嬷是替老夫人问过年送来的上等铁观音茶还没有没,听到敏姐儿叫,自是赶忙就过来了,乐着问道:“你们凑在一处可是在这儿赏景呢?老夫人都说在屋子里待得发闷了,想出来看看。哟,三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低着头?”

  敏姐儿脸上全是担忧道:“二姨母说方才三姨母的脸上落了只虫子,她本来是帮着打的,谁知道用的力道大了,可惜虫子没打到给飞了,三姨母这张脸可是给打坏了。”

  赵嬷嬷还真的煞有介事地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抬起柳竹的下巴,啧啧两声道:“还真是不轻,二小姐这好歹是你亲妹子……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回去敷一敷罢,这可得好几天的养。”

  柳云也是一脸羞愧,直说自己刚才太急,这才没了分寸,还关心地说道:“三妹,实在是对不住,你跟我回去罢,我给你敷一敷。”

  到这时柳竹没法拒绝,而魏敏和赵嬷嬷也没法说什么,毕竟两人都是柳家的人,关起门来说什么话都和她们没什么关系。看着两人走远了,赵嬷嬷才开口道:“这种事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也不是你这个当外甥的能管的。跟我取了东西去看老夫人罢,没你在她身边闹腾,连日子都难捱。”

  魏敏不知道三姨母跟柳云走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在入宫的前几天她都没有见到人,包括她亲自上门去看望,得到的也不过是在养病不便见客的话。她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个二姨母可真是什么都不顾,越发的让人讨厌了,以为不说当中的弯弯绕绕就没人看得清楚?不过都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不便多事而已。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的几天功夫常嬷嬷就好端端变成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了,其中所暗藏的风起云涌让她忍不住变得神色凝重起来。那天她去见常嬷嬷的事情只有若初知道,如初对祖母衷心没什么理由,而且这样暴露自己太轻易。暗处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单靠常嬷嬷几下摇头点头就能断定告密?未免也太玄乎了。

  可是不然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私下里旁敲侧击了一番若初,若初脸色微微难看却还是实话实说自己压根不知道小姐和常嬷嬷说了什么话,她的疑惑在蒋兰庭过来的时候才解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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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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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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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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