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如既往地阴沉,青灰色的阴云密布,仿佛不知何时就有雨水落下。
若是细细去听,依稀能听到隆隆的雷声透过层层叠叠的水云穿过来。青石板上仿佛刚下过雨,湿漉漉的路面上落下一只素白色的绣鞋,绣着雪色里的一池荷花,白色的纱衣拂过,留下一串落寞。素白色的袖子挽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的小臂,衣袖上系着一条白巾,在悼念着亡人。金鲤姬拄着一支绑着白纸的哭丧棒,面无血色地走在队伍的前面,白色的仪仗队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缓缓地跟上。黄色的纸铜钱扬在风中,萧条的笙箫声声入骨。
与此同时,一行红色的仪仗队从另一个方向行走在青石板上,犹如一团火,熙熙攘攘地与白色队伍在中央交汇在一起,一时间,杀气四起,素白纱衣的金鲤姬目眦决裂,抬手召出水波惊鲤术,朝着红色眠轿袭去。
不等水波波及到眠轿,从眠轿前方忽然飞来四位红衣镶金铃的壮硕大汉,他们乃酆都城的四大御守,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的后人所化,戾气冲天,可吞山河,小小的金鲤姬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金鲤姬踉跄地后退半步,看着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挡在前面的四位壮汉,纤细的身材瞬间单薄得弱不禁风。
她红着双眼,嘴唇倔强地抿着,纤细的手臂如同一截刚脱皮的莲藕,脆弱地不堪一击。
闻声,眠轿内的谢必安缓缓睁开双眼,靠近纱幔往外看,看到是周尔灼的棺材后,不经意与金鲤姬的视线对上。望到那双满是怨气的血眸后,谢必安忍不住惊讶地张开薄唇。
“白殿在此,尔等不得放肆!”壮汉们厉声喝斥。
金鲤姬暗自握紧双拳,像是在蓄力。壮汉们召出法器,金鲤姬召出长鞭,与他们打斗起来。几招下去,金鲤姬明显不敌,很快就落到下风,轻而易举地就被壮汉们擒住了手臂,无情地扭压到一旁去。
壮汉们纵身一跃,来到眠轿前,手执金色重锤,护送着红色的眠轿。白色的仪仗队被冲散开来,红海来势汹汹,实在无力招架。一如两方的悬殊实力,复仇,又岂是易事。
望着远去的红色队伍,一行泪水不禁落下,金鲤姬捂着扭伤的手臂,无声地抹去脸上的泪,抿紧了红唇。
“白无常!今日死的该是你!你去死!”
*
眠轿上,谢必安抵着额角,兴致不是很高,仿佛还在回味着方才的一幕。
怨气,往往能冲破一切力量,不容小觑。
那女孩子竟然对他怨恨到如此地步,着实令人震惊。
见谢必安心事重重的样子,御守们不禁问:“大人可还好?”
“无妨。”谢必安舒了一口气,重新在软榻上坐直,“我此行一去须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六司及白骨、黄土、不古之地便交给诸位看守了。”
“大人之令,小的定当全力以赴!”
谢必安微微颔首,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天边。
*
从酆都城里踏入凡尘,来到山上的茅草屋前,听到一连串的呜咽声,忍不住抬眉。推开柴门,果然看到是阿赦趴在床上哭泣。
谢仙人轻轻地关上柴门,结果,小男孩还是机敏地察觉到,瞬间回头,泪眼婆娑地看清来人后,眼里又惊又喜,双眼泛光地扑了过来。
“呜呜呜师父――”小男孩委屈地抱着他的腿。
谢仙人抚了抚黑色的长须,故作深沉地问:“徒儿,为何而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小男孩想将山下小孩子们欺负他的事情告诉谢仙人,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小男孩倔强地用袖子擦干泪水,坚强地来到桌边,拿抹布擦去桌上、凳上的灰尘,双手捧起桌上的茶壶,在哭红的双眼上绽放出一朵笑颜。“师父你坐,我去给你烧热水泡茶好嘛~你等一下,可不许悄悄走掉哦~”
小男孩头也不回地抱着冰冷的茶壶离开茅草屋。
不知是湿柴难点着,还是茶壶太难刷洗,总之,小男孩费了太久才回来,当他喘着粗气跑到茅草屋前,看到屋里黑洞洞的光景,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一股脑地拎着盛满热水的铜茶壶跑到柴门前,嘭地一声撞开。
只见,屋内依稀坐着一道挺直的背影,谢仙人正坐在榻上打坐。
“师父~”小男孩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乖巧地从兜里拿出洗净的铜茶杯,斟了一满杯的热茶搁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窗边摸出铜油灯,找出打火石打了两下,轻轻地点上。
不多久,屋内有了一抹黯淡的暖光。
小男孩搬着凳子在榻边坐下,捧着两腮,一言不发地看着神情淡漠的谢仙人,不时地吸两下鼻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哭似的。琇書蛧
谢仙人打坐完,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天色已黑,于是问:“你饿不饿?”
小男孩愣了下,然后诚实地点头。
谢仙人从榻上起身,挺拔的身姿让小男孩移不开目光,在小男孩的眼中,谢仙人犹如一座大山,仅仅是靠近就会有无穷的安全感。而小男孩又是那么地缺爱。
从没有人问过他饿不饿,除了谢仙人。
谢仙人离开茅草屋,消失在夜色里。没多久重新出现在茅草屋前时,手上已多了一只折断翅膀的山鸡。
“出来,捡点柴火,今晚吃烤鸡。”柴门外传来谢仙人的声音。
小男孩惊喜地穿上鞋,飞快地跑出去,三下两下捡了一怀的柴火,堆在庭院里,小心翼翼地拿着打火石打火。火苗落在柴火上,没多久升起了一缕白烟,嗞嗞地烧起一团火焰。
谢仙人从河边拎着洗好的鸡,架在火苗上,盘腿端坐在一旁。小男孩将他奉若神明,从来都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生怕亵渎了神明。
“你看什么?”谢仙人明明闭着眼睛,却仿佛又将小男孩的一举一动映在眼中。
小男孩惊慌失措,以为谢仙人生气了,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间竟涨红了脸颊。“师父,你别生气――”
“鸡快烤焦了,你却只看我,我有那么好看?”原来谢仙人并没有生气,而是在提醒他。
小男孩松了一口气,立马给烤鸡翻了一个面,然后红着脸坦白说:“师父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哈哈哈~”谢仙人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得很爽朗。
谢仙人笑得时候,好看的瑞凤眼会弯成月牙的形状,弯弯的,好看极了。谢仙人虽然长着黑色的胡须,据他自己说,已经有四十来岁,可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年轻地像是二十岁。可他才只有十岁,等他十八岁成人,一定会变得比现在高很多,也强很多,那时候,师父他也依旧只有二十岁,那他是不是就可以――
“师父,你能不能不走?”小男孩落寞地低下头,“上次你一走就是三年,我都快记不得你的模样了。”
谢仙人抚须,他先送走范无赦,原本是要紧随其后入凡尘,谁知酆都城忽来要事要他亲自处理,不得已,他迟来了六年,好不容易领走了他,才在山上共住了一载,又被鬼官们给请了回去,百忙之中终于脱身,可是,凡间一转眼已经过了三年。
谢仙人叹息,身在酆都,实在是身不由己,他也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再被请回去。
“我答应你。”谢仙人许诺,“在你成人之前,师父都不再离开你。”
小男孩震惊地看着他,忍不住扑到他的身边,双手紧紧抱住他,闷声哭着。“一言为定,你可不许骗人~”
结果,没隔多久,谢仙人又在某一个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次日清早,小男孩失落地坐在院门前,拿着树叉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边安慰着自己:“别担心,师父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去,又是两年。
一转眼,小男孩十二岁了,身子长得飞快,比离去前高了大半头。
在仙门要领走他去自己门下修炼,在谢仙人离开的时间里,山下出现了妖兽,有人说,看到了谢仙人在驱动妖兽,都说谢仙人是魔,而小男孩就是谢仙人的阶下囚。小男孩极力反抗时,谢仙人终于重新出现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抢走我谢仙人的爱徒?”谢仙人从白雾里腾出来,黑色胡须下的脸庞一如既往地俊美,仿佛两年的时光没让他老去半分。
“师父~”小男孩倔强地抿着唇,“我不跟他们走!”
谢仙人仿佛很满意,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帮仙门,厉声说:“修仙之事,这世上还没有比我谢某人更在行的,你们这帮凡夫俗子,拿什么来教他?”
“谢千,你别装了,你是魔,对不对!”
“我是魔又如何?阿赦,我是魔,你还要不要跟我?”谢仙人问他。
小男孩不假思索地说:“师父就算是魔,我也要跟师父走!”
“听见了吗?修仙讲的是心虔,强迫他人来修炼自家仙法,岂不是有违仙志?”
“这孩子已经被他控制心智了,大家不要心软,直接带他离开苦海!”几家仙门的家主发动阵法,强行掳着小男孩飞出青山。
“师父救我!”小男孩艰难地回头,朝着他呼喊。
过了许多年,直到小男孩年满十八,也想不通当年的谢仙人为何对他的呼救置若罔闻。当年的谢仙人站在茅草屋前,看着他被家主们掳走而不顾,这一点也不像谢仙人。
难道――谢仙人真的不要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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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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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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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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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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