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领墨绿衣的男人盘坐在石头上,额前的一抹乌发随风拂动。
“黑大人,来得真早。”
“请赐教。”
范无赦开门见山,不愿与兰星眸过多纠缠。兰星眸那妖孽的绿眸漾起一汪涟漪,缓缓抬袖,药王谷之中顿生阵法。“请入阵。”
范无赦一脚踏入阵中,昨日熟悉的场景再度重现,只是在这片阵法之中又徒然多了些冷冷的煞气。范无赦回眸,看到了踏着鬼雾而来的黑色斗篷衣。
范无赦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夺魄。
黑色斗篷之下的银色眸子睨来一眼,范无赦抬手执着夺魄长刀朝着男人劈去。
黑色斗篷灵敏地躲过,喑哑的低沉仿佛来自遥远的深渊之中。“手下败将。”
“好了好了,本座的阵法之中不许有打架斗殴的现象。两位若是想要答题,就请在考桌前入座。”范无赦看了眼出现在手边的桌椅,几乎没有犹豫,拉开椅子,在考桌前坐下,宽大的黑袖搭在桌边。一双阴沉的眸子目视前方的考官兰谷主。
鬼方花烈褪下黑色斗篷衣,拿脚踢开竹椅,一屁股在考桌前入座。红色的宽裤与银白色的软甲衣不断地晃动。鬼方花烈饶有兴致地拿起毛笔,在爬满了黑色花纹的手指间把玩,深邃的银眸转向旁边。
范无赦端坐着,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昨日的考题,黑大人是要继续作答,还是想看答案?”兰谷主发问。
“答案。”
兰谷主收腿,从石头上跳下来,声音悠扬。“那就为黑大人呈现答案。”
话音刚落,昨日的破庙又从雾气中显现出来,丧婴妇人与断手小偷再度出现在破庙里,栩栩如生的境象,仿佛是从世间的哪个角落里卷来。生离悲痛,直教人心寒。
兰谷主从怀里掏出一粒黑色的丹药,在手心里捏成粉末,轻轻吹散。仿佛有恶魔的种子飘飘摇摇地洒落在世间。
妇人端着一碗水胆怯地上前,范无赦凝眸,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鬼方花烈亦一动不动,看得聚精会神。
小偷看清了妇人的举动,瞬间露出喜色,捂着流血的手腕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咕咚咕咚地将那碗清水饮下肚。xiumb.com
妇人说:“我有一兄弟,与你年纪相仿。”
小偷喘着气,与妇人攀谈了起来,这对冤家仿佛破了冰,往日的怨恨烟消云散。听到小偷提起自己远在家乡的女儿,妇人瞬间止住呼吸。
鬼方花烈将手上的毛笔转了几个旋,随即露出一抹邪笑。
范无赦皱眉,他不信人心竟能邪恶到如此地步。
妇人主动帮小偷包扎起断掉的右腕,还帮小偷打理乱发,甚至还帮小偷洗衣服。原以为这会是一个温馨的结局,结果,画面一转,深夜里妇人裹着包袱从破庙里逃出来,次日凌晨天亮过后,小偷的尸身已僵。
妇人在包扎伤口的布浸泡在了□□之中,随着血液的渗透,毒液混着血水一点点地渗透在血液之中,不知不觉使人毙命。
杀人于无形。
妇人跋山涉水来到小偷的家乡,费尽千辛万苦寻到了小偷的女儿,女儿和男孩子们放养在一处,邋遢地像个小乞丐。妇人打扮得温柔善良,领走了女儿,教女儿读书识字,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女儿十八岁那日,妇人将女儿卖给了邻县的一个麻风病人,站在门前含笑望着远去的迎亲喜轿,笑得像个疯子。
摧毁一个人很简单。
让她享受过世上最好的亲情,再将她送向地狱。
解恨!
范无赦连退数步,身子像是失去了骨头,几近跌落。
兰星眸莞尔,与他说:“这是我最满意的学生交上来的答卷,在本座心里,这张答卷也就七十分罢了。我倒是觉得,两位天资过人,应该不会比这答案差。”
范无赦强忍着不适,重新回到座位上。
“出题吧,本尊已经等不及了。”旁边的鬼方花烈跃跃欲试,仿佛正合他心意。
“请听考题。从前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着一尊天神。在天神的庇佑下,一方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然而,一日,信徒的女儿下落不明,信徒前来求天神拯救。天神接受了恳求,结果,女儿早已被饿狼吃得只剩骨头。天神如实告诉信徒,结果有人说亲眼看到天神对女儿图谋不轨,女儿不从,天神便将女儿暗自杀害。天神与他们解释,他们却将天神困了起来,夺走了天神的神兵。”
“天神过了期限没能回到天庭,身上的神力渐渐衰落,最后泯为了凡人之躯,这帮信徒便把天神一片片活剥了下来。”
“天神坠入地狱,被怨恨填满了心胸,修成了邪祟魔道,挣脱了地府的枷锁重返了人间。请问,二位若是此堕魔天神,该如何报复他们。”
又是此题。
范无赦默默地闭上眼睫,眼尾轻轻抽动。
――仅有的一次机会。
范无赦平复着错乱的心神,试着去面对正确的答案。
然而,强烈的两股力量在胸膛里激起千层的铁水,难以分出胜负。范无赦扶着快要裂开的额头,艰难地看着前方的天神背影。
一旁的鬼方花烈抱起双臂,挑着眉尾说:“我若是他,杀这帮蝼蚁未免脏了自己的手。我会给他们送去一场无药可救的瘟疫,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剩下来的强者,再由我来亲手解决。”
“过于直接。五十。”兰谷主直截了当得给出评分。
“什么?!”鬼方花烈睁大眸子,“这不可能!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黑大人的答案呢?”兰谷主直接忽视。
范无赦自甘失败地说:“杀了他们――”
“啧,黑大人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兰谷主失望地摇头,“今日二位闯阵失败,明日请早~”
*
山涧边,小姑娘抱着手里的小鸭子来到水河滩。
“来,到水上游游看。”小姑娘将小鸭子轻轻地放在水面。
小鸭子漂在水上,像是一团黄色的棉花,起风了,小鸭子缩着鸭翼,一动不动地顺着风往下流漂去。
涧奴们纷纷伸着手去够。
小姑娘冷冷地一声吩咐:“别动它,让它自生自灭。”
“可是,公主,鸭子也不是天生就会游泳的,您是不是过于心切了?”
“哼,”小姑娘一声不屑,“它若与寻常鸭子无异,我何必要它?”
谢必安笑而不语,默默地站在原地。小姑娘从身边越过时,谢必安还恭恭敬敬地让了一条路。
“它只是寻常花鸭,对么。”小姑娘侧目而望,“这不过是你想让我饶你一命的借口。”
“若公主是如此认为,那它真可能就是一只寻常鸭子。”谢必安勾唇。
小姑娘冷眼离开。
小鸭子原本缩着脑袋,几乎在水面上睡着了。等它见不到小姑娘的身影后,才开始着急起来,伸开小小的鸭翅,想要往上游去。结果,水流速度越来越快,推着它不断地往下走。
“妈妈――”扁扁的嘴巴蹦出一声。
小鸭子张开鸭翅,逆着水往上冲。无情的水流仿佛并不让着它,冷冷地拍了水花下来。小鸭子从头淋下冷水,却像是燃起了熊熊火焰,鸭翅死死地往后张着,两只大大的蹼踩在水面上,倔强地与水河作对。
又一股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小小的眼睛生出了火焰。
“妈妈!”小鸭子想着那道火红色的身影,挥掉鸭翅上的水珠,甩开红色的大蹼,像是飞起来的轮子,一脸认真地朝着上游飞奔而去。
*
小姑娘躺在床上,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叫喊,厌恶地捂上耳朵。
“公主公主公主!”涧奴们磕磕绊绊地跑来,结结巴巴地说,“成了成了成了!”
涧奴们双眼冒出水光,暗无天日多年的谷底仿佛迎来了等待多年的曙光,喜悦让他们不觉哭泣,雪白的牙齿又忍不住外露,傻里傻气,叫人看了直生气。
小姑娘不耐地起身,推开令人讨厌的涧奴,皱着眉来到洞外。
刺眼的阳光叫她睁不开眼睛,在那片烈阳之下,依稀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小姑娘循着声音往水河看去。只见水河边上站了一堆涧奴,谢必安亦站在一旁,含笑凝视。
小姑娘狐疑地靠近,拨开涧奴们来到了最好的位置,终于看到水河里正在往这里飞奔来的黄色团雾。
不,那不是团雾,那是――她的幼鸭。
“它这是在干嘛?”小姑娘嫌恶地皱起眉头。
“鸭子亦有灵性。它知道自己被丢弃掉,心里也是会难过的。”
“蠢货。”小姑娘冷冷一声。
谢必安垂眸,轻轻弯起嘴角。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触景生情。某人,又何尝不是那只水鸭,为了感情不惜拼了命。
“公主,请珍惜这段缘。”
这话是对小姑娘说的,又何尝不是与他自己说的?
想到这里,谢必安缓缓望向高耸入云的山峰。――那人,如今不知怎样了。
小鸭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张着鸭翅在一片欢呼声中来到小姑娘的身边。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与激动,小姑娘看在眼里,忍不住将它抱起来捧在手上,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谢必安回到鹫鸟神殿时,整个山洞静悄悄的。他忍不住问其中的一个涧奴:“公主呢?”
“公主给幼鸭洗澡,一人一鸭不禁玩了一整个下午,这会儿两个都累得着了~”
谢必安轻笑,让涧奴回去,自己回到石室内,轻声关上石门。
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卷开放在石桌上,拿着鸭毛蘸着墨水在纸上画下两个圈。
一个是螳螂精的榻下境,一个是鹫箩公主的山涧境。
这两绝境像是同时出现,又不应该出现。
四象境原本是分散在四个方位,如今却两两连在一起,仿佛有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将其捆在一起?
那么说来,另外两境,也在这里。
这里究竟是何方圣地,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突破无常功法的第三层,来到了自己不敢奢望的神惊境。若自己修炼下去,第八层鬼官无形、第九层神鬼莫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必安默默望向的掌心,清晰的纹路间隐隐有金色的气息流淌,前所未有的戾气无声地护在周身,仿佛获得新生。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缓缓握起手掌,“――破境。”
*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必安每日都坐在山涧间的石头上,吸收日夜精华,调养生息,修炼着早已在心间记得滚瓜烂熟的心法与功法。
第一层,鬼哭。
第二层,天雨粟,鬼夜哭。
第三层,神惊。
第四层,鬼蜮伎。
第五层,鬼瞰高明。
第六层,天愁。
第七层,鬼工。
第八层,鬼官无形。
第九层,神鬼莫测。
四层之上,每层都需要上百年的修炼沉淀,才有几率突破。谢必安常年处在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来到山涧没多久,便接连突破两层,顺利地来到第五层――鬼瞰高明。
坐在石头之上,谢必安手捏莲花,闭目养神,颅顶上原本黑洞洞的视野,渐渐变得轻快透明。随着视野的升高,山涧掀起了一阵清清爽爽的凉风,带着视野徜徉在山涧的每一个角落。
鬼一般的视线在巡视着四周,连每一寸土地下面的蚁穴都看得十分真切。最后,视野归位,谢必安缓缓睁开狭长的双眸,头顶依稀有薄薄的白烟上升。
那是真气在体内燃烧过后的余热。
以他现在的功法,虽然远比不上地府第一大杀器范无赦,但已经超过学艺不精的日夜游巡两兄弟,就连鬼王若是掉以轻心,也将会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谢必安缓缓吐了一口浊气,挺拔的身姿慢慢转向直耸入云的山峰上。方才经过他的鬼瞰,终于明白了这两境相连的奥秘所在。
山峰上的螳螂城,竟像是镇压在山涧玉盘上的一根玉柱,山涧境仿佛被榻下境牢牢封印着,想必是那螳螂老精魅动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四象境成为它修炼的炉鼎。
老精魅不愧是老精魅,够阴险狡诈。
谢必安闷声发笑,颤动着双肩,笑得两眼弯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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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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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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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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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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