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生人回避>第 58 章 夫嫁七(6)
  黄彩衣又被灌了一碗迷魂汤般的药,在药的作用下,她好似一脚踩进了一个如梦如幻的幻境中。

  那是一个澄净的夜晚,夜风中飘着淡淡的百花香,周围到处张灯结彩,红妆相伴,喜气洋洋。她穿着一身红嫁衣,戴着珠帘凤冠,看着他从轿子里出来,胸口上戴着一朵大红花,眉眼一如在山岭黄昏下的干净少年。

  也不知怎的,她望着他笑了,嘴角如一朵娇艳的牡丹绽放,眸子里满是她心里挂念的人。她抬手与他相拥,将发鬓轻轻地靠在他宽阔又结实的肩膀上,无比地踏实。

  花轿马车里传来新娘子的笑声,两个喜婆子相视一看,不禁撇嘴。

  “这新娘子长这么好看,可惜是个疯子。”

  “也不怪黄师傅家这么狠心,竟将女儿卖到那般偏远的地方去。谁乐意将这么个大姑娘留在身边呢!”

  马车轱辘压过漫漫黄土之上,吱呀吱呀地,像是奏响一曲凄惨的黄泉歌。

  到了南疆侯都将军府,黄彩衣被人押着去拜堂的那一瞬,竟然恢复了神志。她惊讶地看着陌生的周围,口里声声喊着:“黄师傅!柳师傅!救我!”

  可惜,南疆没有黄师傅,也没有柳师傅。这里没有镖师,有的只是侯都府上的彪悍侍卫。

  他们毫不怜香惜玉地架着她,强行掳到喜堂上,与他们的侯都将军拜堂。

  侯都将军府上有位厉害的夫人,她娘家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将军府,在这里嚣张跋扈惯了,所有进门的小妾都要在她手里修理一番,这样日后才能听她的话,不会逾越身份、想着与她争宠。

  新婚后的第一夜,黄彩衣刚经历过身心的双重折磨,身上早已遍体鳞伤,又生生被夫人的家奴架来,当着全府上下的面,往那张如花似玉般的美人面上狠狠抽打了数十道耳光。

  抽完后,美人脸上已泛起红肿,嘴角流下一行血,鬓发散开,衣衫凌乱。

  在场的小妾无一人心疼她,大夫人的厉害,早在她们进门时便已领教过。她们也不管她遭遇过什么,只当她是来夺宠的,打扮得这般妖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今往后,在这将军府里,我说一,你不准说二。我不让你接近将军,你便不能使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听清楚了吗?”夫人盛气凌人地望着她。

  她被人抓着头发仰起那张饱受欺凌的脸庞,眼里露出隐隐的不屑,死也不愿点头。

  “还挺倔。来到这个地方的女人,还真是没一个不倔的。”夫人轻轻地放下手里的茶,“不就是倔么,那就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改过来为止!”

  家奴们的拳脚落在她的身上、腹部、手臂、小腿,像是下石头雨一般,毫不怜惜地朝着她砸了下来。

  朦朦胧胧间,她仿佛想起小时候街上的小孩子们围着她,欺负她年纪小,每当这个时候,府上的镖师们总会出来,喝斥一声,将那些顽皮的孩子们赶走,为了哄她,还会将她架在脖子上,带她去集市上给她买可甜可甜的糖人吃。

  他们会喊她“大小姐”。

  “若是有人敢欺负咱大小姐,我第一个不同意!”

  “大小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到了太康县别一个人乱走。”

  “大小姐,这可是我跑了八条街才买回来的红豆糕,你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她蜷缩着身子,紧紧护着自己的头,默默地闭上早已泪水泛滥的眼睛。

  忽然间,夜空里忽然响起一阵惊雷,随后闪电哐当地劈下来,劈焦了院子里的一棵槐树,冒出滚滚浓烟。随后,大雨倾盆而至,夫人领着家奴人回屋避雨,小妾们嬉笑着捂着发髻小跑回屋,院子里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大雨洗刷着她伤痕累累的身子,也洗刷着她早已变得污浊的眼睛。她躺在雨水里,失声地笑着。她笑自己这一生真是失败――喜欢的人不在了,曾经的偏爱消散了,最信任的人,终究抵不过世俗的眼光,将她抛下了――

  “哈哈~哈哈哈~”她像是疯了似的,又哭又笑。

  什么天道,什么正义,什么命数――不要也罢。

  直到凌晨,雨停了,天干了,她才被人从水洼里拣起,从此以后便神志不清,时而痴傻,时而疯癫,好好的美人胚子,成了谁都能欺负的对象。

  侯都将军不在的时候,府上的奴才们可以随意出入她的闺房,在送饭的途中对她动手动脚,在侯都将军远征的三个月里,她不知怀了谁的孩子。

  “是个野种!不能留!”夫人发话。

  侯都将军掐着她的脖子,亲手给她灌了一碗药。随后,她疼晕了过去,醒来时,已被人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她拍打着棺材盖,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她的嗓子被毒哑了,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喑哑。

  身子下面还有早已凝固的血块,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仿佛看不到一点的光。哽咽的哭腔蔓延在逼仄的空间里,指甲上爬满了血迹,她闭着眼睛含着泪想,这一生过得真是糟糕啊。

  还好他走了,没让他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可是,范明落,若不是因为你,她又怎会落到这般凄惨的下场?

  她绝望地锤向沉重的盖板――她究竟何错之有!究竟错在了何处!!!为何命运要如此不公?!

  黄彩衣带着恨意,紧紧闭上了眼睛。

  *

  一伙盗墓贼趁着夜雨,匆匆挖开了新下的坟墓,想要掠走里面的陪葬品。

  他们只知道这棺材是从侯都府抬出来,想当然地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棺材盖被翘起来的那一刻,黄彩衣得以重见天日。

  美人缓缓地坐起来,捡起地上的月勾刀,抹了两个盗墓贼的脖子。

  新鲜的血液顺着刀刃缓缓地淌下,黄彩衣站在雨里,辨认着侯都府的方向。在这苍茫辽阔的南疆,唯一一处灯火璀璨的地方,便是赫赫有名的侯都将军府。

  一路踩着水洼与淤泥,带了一裙角的泥子,刀刃上也被洗刷地干干净净。当她出现在侯都府的那一刻,侍卫们惊慌了起来,连忙拿着剑指向她。

  侯都将军也闻声披着衣裳赶来,看清尚且活着的美人,满脸的不可思议――不可能!她明明饮了鸩毒,怎么会?

  夫人也惊大了双眼,指着她说:“抓住她!快抓住她!”

  一时间,侯都将军府上上下下乱作一团,见到美人像是见到鬼一般。

  在那个大雨瓢泼的冷夜里,侯都将军府一百三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暴毙,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全部睁大着双眼,张着嘴巴,双手掐着自己的脖颈,仿佛在拼命逃避,却还是难逃死劫。

  自那以后,黄彩衣被带到了鬼门关,留在了金鸡山为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赎罪。这一待便是三百多年。

  三百年后,金鸡山的主人寿终正寝,她成了候选人之一。

  又过了三百年,从一众候选人之中脱颖而出,她正式成为金鸡山的娘娘。

  芳幽姑姑被她从野鬼村里讨了回来,留在身边帮着自己共同打理金鸡殿。

  芳幽姑姑曾是黄府上妙手回春的大夫,在金鸡殿初次见到她时,一眼便认了出来,顿时老泪横秋。

  “大小姐――您竟然在这里……”

  她淡淡地一笑,千疮百孔不堪回首的过往,仿佛烟消云散。“从此以后,还是叫你芳幽姑姑罢。”

  “大小姐你――”芳幽姑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往日的大小姐,是那般的任性、淘气、灵动、倔强。这些在眼前的美人身上却没留下一点。琇書蛧

  究竟是经过了怎样的洗练,才能将原本一颗棱角分明的五彩石打磨成圆润温和。这样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大小姐,竟让她十分陌生。

  “是――小的谢过娘娘――”

  那日,黄二柱路过金鸡山,远远地朝着山巅望来。芳幽姑姑说:“娘娘,您被送去南疆以后,黄二柱曾回来打听过您的消息。

  “往事何必再提。”她缓缓地扬起嘴角,“本宫都忘得差不多了。”

  “那――娘娘为何还挂念着黑无常大人?娘娘不应早早放下了?”

  细密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良久,她才轻轻地说:“仅剩下唯一的执念,本宫想留下它。”

  不然,这漫长又无限重复的一生,该是多么枯燥。

  只有想起范明落这三个字,她才会觉得自己曾经鲜艳地活过。

  *

  范无赦撑着额角,在椅子上醒来。

  他仿佛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窥视了一位姑娘凄惨的一生。直到醒来看到金鸡殿内的一切,看到案上冉冉升起的沉睡香,他才意识到无意闯进了他人的秘境。

  谢必安坐在旁边,手上拿着那把白鸦羽扇,缓缓地摇。见他醒来后,闭目眼神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也许是这些日子过于疲倦,竟在一时不留意间,被谢必安用沉睡咒催了眠。

  “感觉如何?”闭着眼睛,谢必安不缓不慢地问。

  范无赦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扶着额头,回味着方才的梦境,那般清晰的遭遇,仿佛就是亲身经历了一番,彻骨地痛心隐隐传来。

  范无赦望着脚边的地面,压抑着声音说:“你是何时得知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不是金鸡娘娘的时候。”

  犹记得那天,冥府之路发了大水,行径轿辇都改道了金鸡山下。谢必安坐在眠轿上,从黎明时分的金鸡山路过,远远地,看到前方戴着沉重脚链负重前行的鬼役,忍不住侧目而视。

  “停下。”

  眠轿轻轻落在地上,谢必安望着那女子的身影,感受到浓浓悲伤之中有股熟悉的气息。金鸡山的前主子出现在他面前,给他道破了女子的身世。

  “金鸡殿下,此人是我一位旧友的故人,请殿下多多关照。”

  “既然一殿红人白无常大人开了尊口,小的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谢必安眯着眼睛,望了眼朝霞之下的山巅,说了句:“据说殿下早就想在山上建一座观雨亭,回去后,我自会在一殿那做做工作。”

  “哎哟求之不得,多些白无常大人施恩!”

  金鸡挑选候选人之时,谢必安恰是稳居冥府第一红人之位。若是再晚上几百年,谁知又会是什么光景。

  一切不过是个人造化罢了。

  范无赦望向紧闭的阁门,怔怔地从喉咙深处涌来一句震撼。“原来,竟与我有这般渊源,我竟一无所知――是我,害了彩衣?”

  “既然如此,那你便以身相许吧。反正幽冥囍节快到了,你去给十殿下说一声,十殿下准会许你的。”谢必安在一旁云淡风轻地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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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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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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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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