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师傅!柳师傅!太好了,终于看到你们了!”她正开心着,余光扫到旁边陌生的人马,忍不住露出困惑。
“大小姐,让你受惊了。”为首的栗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含笑望着她。
她听见少年喊男子“舅舅”,这时,才得知,原来从牧野县赶来支援的是范老爷子家的人,与黄家订有娃娃亲。
“原来你是范明落?”夕阳下,她站在金黄色的苇草里,迎着刺眼的光芒,眯着眼望他。
少年嗯了一声,别过头去,头顶上高束的墨发微微扬起,荡在秋风中,好看极了。
回到家以后,她像是丢了魂儿,一个劲儿地追在娘亲的屁股后面,打听与范家的娃娃亲一事。
“我的傻丫头唷,错不了,范老爷子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哪里还有其他的孙儿许给你?”娘亲拿她逗笑。
她一阵脸红,头上的细长发辫也随着叮咚乱颤,最后只能一阵小跑逃了。
自那以后,她便拿起了女红,跟着奶娘一起学绣手帕,跟着女夫子学诗书,跟着丫鬟们上街买胭脂水粉,院子里练武的镖师们喊她来打拳,她哼唧一声,傲娇地一声:“谁要跟你们学这些男人们的玩意儿,人家是女孩子,女孩子就要甜一些~”
“唷~咱家大小姐这是开窍了,看来没白给绑匪劫走一回~”
“二柱子,你胡说什么呢,就不能给咱大小姐盼点好儿?”
阳光下,青年镖师们穿着短衫,露出古铜色的手臂与胸膛,纯朴的眼睛里藏着好看的古井。黄二柱清了清嗓子,来到她面前,手臂搭在架子上,抬着眼皮纠正说:“是是是,我方才的话没说好,恭喜咱大小姐――喜获如意郎君一枚!”
“你――”她气得差点炸开,跨过游廊,捞起地上的打狗棍,一个箭步追了上去,与黄二柱打斗了起来。www.xiumb.com
“好好好!大小姐加油!”青年镖师们边看热闹边起哄。
九岁的她哪里打得过十六七岁虎虎生风的准镖师,打了一身汗,脸颊红扑扑地,只好将手上裂开的打狗棍一把丢在地上,掐着腰弯着眼睛喘粗气。“不跟你们这些臭男人打了!本大小姐洗澡去~闪开!”
青年镖师们一阵起哄。
“大小姐别生气,我帮大小姐打死他去!”
“黄二柱,你敢欺负咱大小姐,长本事了是不是?”
“今晚还想不想吃一盆米饭,快给大小姐赔不是!”
“啊呀呀呀救命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能不能轻一点!”
听到黄二柱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声,她得意地回头,挑了挑清秀的柳叶眉,一阵解气。
被泰山压顶般压倒在地上的青年镖师,捕捉到女孩脸上的开心,也忍不住咧开嘴角,露出两排质朴的雪白。
那大概是黄彩衣这一生之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生命力,再也不会有那般明媚的颜色,火轮攀到最高空,一切便开始走起下坡路。
噩耗传来以后,黄鸿师忧思重重地踱进门,与她说:“范家的亲事不作数了,我已让媒婆帮你介绍其他的公子哥儿,过几天你去选选看。”
她错愕地看着父亲,此时才得知原来那个人死在了敌营――
“驾!”
红衫,红靴,红妆――多么明艳的一道风景。女子骑在骏马上,左手牵着缰绳,右手高举马鞭,踏起滚滚黄尘,一路喧嚣而来。
身后跟着数十个精壮镖师,戴着黑绳额带,穿着黑色皮质甲衣,紧紧尾随其后。马蹄之下,又扬起阵阵黄沙,像是在宣纸上弥漫成一团黄晕。
“大小姐!回去吧――师父该生气了!”
“大小姐,别去了!”
身后的镖师们一路相劝,奈何女子只是不屑地回头看一眼,继续朝着南面的牧野县疾驰而去。
千里迢迢地来到牧野县以后,只见范家府邸一片白妆素裹,白纸灯笼高高悬起,素白长布包在府门两侧。站在府门前往里面望过去,依稀能看到黑色的灵堂上,摆着孤零零的牌位。
――故男范明落乙位正灵。
偏黑色的金丝楠木棺材冰冷冷地摆在堂中,里面存放着的,便是她一心期盼多年的如意郎君。自山岭上一见,得知他便是日后所嫁之人,她收起了自己的骄傲,敛起自己的小性子,试着学习如何成为一位大家闺秀,贤惠妻子,免得日后出嫁,惹人笑话他们范家娶了个什么母老虎。
每逢年过节,她亲自去张罗给他家的礼物,每样都挑选得极其用心,知道范老爷子爱抽烟,便让镖师们带自己去和田县寻找上好的和田玉烟斗。知道范爹爹的腿不好,便寻遍名医、江湖郎中,搜刮来偏方,亲自熬药试疗效。知道他最珍爱那把尖刀,便给他寻了最好的刀鞘匠,给他做了一柄镶金的刀鞘,刚好与她的银刀鞘是一对。
她还学会了刺绣,绣了好多鸳鸯手帕,只为挑出最好看的一张留给他。她还给他亲手做了衣服,为了拿到尺寸,甚至扮成男装尾随在他身后,不惜重金从制衣铺掌柜的手里买下它――
如今,精心准备三年之久的红嫁衣终于做好了,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一一挑选、修改,凤冠上的每一颗珠子,都完美无瑕,每一只凤凰都成双成对。
日日夜夜盼着这一日的到来,怕的就是中间突生变故,怕的就是他有什么意外。
从九岁到十九岁,她从未想过自己能等一人等到这么久。盼呀盼呀,每一天都盼着成为她的新娘,扶着他的手踏入范家的门,成为范家的媳妇儿。
他若是冷落她,她就将她这颗炙热的心双手捧上。
他若是对其他姑娘上心,她便捂住他的眼睛,不准他乱看。
他若是不听她的话,她便拿起小竹条,将他绑在床上,像小时候娘亲惩罚自己一般地惩罚他。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日后的时光该有多么幸福。而此刻,她等来的不过是一口冷冰冰的棺材!
“啊啊啊啊啊――”黄彩衣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抱着想要裂开的头,发疯似的看着这口棺材。
“大小姐――”镖师们及时赶到,连忙制止了她。
范家的人心痛地看着她,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不!他不会的,他怎么会死呢!你们骗我,我要开棺,你们骗我!我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黄彩衣挣脱开来,扑到楠木棺材上,闻到木头上独有的清香,忍不住伏在上面,失声痛哭起来。
――范明落……
――你好残忍!
范家夫人悲痛地抱住她,像是抱着自己的女儿。“彩儿……我可怜的孩儿……”
听到这话,黄彩衣又忍不住一阵落泪。泪水流干了以后,黄彩衣哑着嗓子说:“今日不管范明落是死是活,我黄彩衣,都要与他拜堂成亲!”
此话一出,镖师们连忙阻拦。
“大小姐,万万不可!”
“大小姐,别闹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小姐,师父若是知道了,定会狠狠责罚的!”
听到这些劝阻的话,黄彩衣哈哈地笑了,笑得双肩乱颤。
范府上下,换成一派喜庆。火红灯笼高高挂起,邻里街坊都得知,范家刚办完丧事,又要办喜事了。
红衫褪去,嫁衣披上,凤冠戴起,胭脂水粉轻轻扑,脂粉香风慢慢逸。伶仃叮咚清脆起,新娘今日多欢喜?
“大小姐,别傻了,跟我回去吧。”黄二柱攥紧她细弱的手腕,双眼含泪地看着她。
唰――银色匕首从绣着金凤的嫁衣袖口掏出,利落地架在自己柔细的脖颈上,黄彩衣面如死灰地说着:“今日你若拦我,我便死给你看。”
如此,黄二柱只好讪讪地将手放下,浓眉紧皱,走在她前面,为他开路。
黄二柱掀起线帘,在她过帘的那一瞬,哽咽地说:“彩儿――上刀山,下火海,我黄二柱都陪你一起去。”
听到此话,黄彩衣无声地闭眼落泪。
生鸡抱在怀里,黄彩衣蒙着喜帕,端端地立着。
身后的一众年青镖师不住地叹息。
范家人不敢得罪大小姐,只好将就着配合着。
“一拜天地~”
黄彩衣静静地立着,并未动弹。
她不想拜天,也不想拜地,天地给了她什么?给了她无尽的期望,又给她当头一棒,这一棒打得她好惨好痛,痛到差点爬不起来了。所以,她不想拜它们。
“二拜高堂~”
黄彩衣朝着范家爹娘参拜,感谢二老今日的成全。
“夫妻对拜~”
黄彩衣转身,对着公鸡拜去。
――范明落,我爱你――
最后,黄彩衣还是被爹爹强行绑了回去,这一趟回来,黄彩衣像是遭受了不少打击,关在屋子里,经常一个人对着墙壁发笑,还整宿整宿地不睡觉,熬得两眼通红,眼底发乌。
黄鸿师原本选好的公子哥儿家,见到黄彩衣成了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说什么也不再同意这门亲事,三下两下便退了婚。
一时间,黄彩衣成了孟州上待婚青年避之不及的对象。有人给黄鸿师献计,南疆的侯都将军府正要纳妾,早前听闻黄彩衣美貌无双,便打过她的主意。如今,范家的亲事黄了,倒不如把她送到侯都将军府,换个环境也许能帮她忘掉过去。
彼时,黄彩衣还未完全失智,听到爹爹要把她卖到南疆,说什么也不愿去,跪在庭院里苦苦哀求。黄老爷只当她是痴傻犯了,让郎中给她开了安抚的药,并直接示意,最好是那种能让她乖乖听话的药。
郎中收下重金,开了一剂狠药。
一碗药灌下去,黄彩衣两眼发直,想说的话再也不能说,想求的事再也不能求,想哭的泪再也不能流,可不就变成了听话。
黄二柱受不了在府上的折磨,又无法干涉师父的旨意,于一天夜里,裹上包袱洒着热泪离去。抬着袖口抹泪,他实在想不通,从前黄师父万般宠爱着大小姐,为何如今也能舍得下如此重的手?!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招人疼爱的好姑娘啊!不止是黄师父,还有其他人,大家多宠爱小时候的大小姐啊,为何到了如今,无一人站出来帮她?
他也曾想过带大小姐走,可他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是黄师父的,离开黄府,他不过是一介莽夫,如何养得起大小姐,他凭什么带大小姐吃苦?想到这里,黄二柱还是咬了咬牙,在月黑风高的那个夜晚里,逃也似的离开黄府。
却没曾想到,那竟是他这一生做得最懊悔的一个决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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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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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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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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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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