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那年,第一次离开了那个院子,那个关押了我九年的院子。
是被赶出来的。
整个府中只有我一个孩子,下人中没有人原意与我交谈,每天都有人送饭,我被关在院子里,没有人管我。
我听到他们喊我“蛮人的贱种”。
可能是因为我生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天湖明镜是同一种通透的冰蓝色,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越是与众不同的东西,越容易遭人排挤。
人,聚集在一起,相互依靠,一致排外。
我可以趴在墙头听隔壁学堂的先生讲书,差不多把字认识清楚了,书柜上可以找到《策论》《兵传》和《军图》,屋里还摆了一把轻巧的软剑。
我有一位母亲,她告诉我应该这样喊她。
下人们叫她“将军”,背地里却骂她“娼妓”,她身上总是有很多伤口,《行军书》中说将军统帅一军,但我不知道女将是不是有违常理,偷听了下人们的交谈,才知道她姓“慕容”。
那我应该也姓“慕容”。
我没有名字,六岁记事起,慕容将军就会抱着我喊“宝儿”或“幺儿”,这不是名字。她说我的名字应该由我的父亲取,我没有父亲,也就没有名字。最开始我们可以几个月见一面,往后变成了一年。
她的脸上在笑,她很开心的抱着我,可下一次连个眼神都不会吝啬给我。
我九岁那年,负责送饭的虎子喝醉了,在院子里发酒疯,要打我。m.χIùmЬ.CǒM
他大骂慕容将军叛国投敌,私通狼部,不知廉耻,有失妇德,害死了诸多将士的性命,还生了我这么一个蛮人的贱种。
我不喜欢虎子这样子,他曾经偷偷给过我一块糖,夸过我一句懂事。
笑容暖洋洋的,对着未来有着无数美好的幻想。
最好的东西应该留在最好的时刻。
你不应该玷污了它。
我照本宣科的自己摸索了一点拳脚功夫,但我还是成功杀了他。血溅了一地。
在满院的白雪上,凝成一大朵盛开的冰花。
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冻僵了。
他们很愤怒,他们决定烧死我。
“贱种!”
“妖魔!”
“蛮人的孽种!”
“烧死他!”
我第一次离开了那个院子。
我遇到了一个蛮人,精壮豪迈,夸我的眼睛如同我父亲一般好看。他说他是撩鹰部的部首,是我父亲过命的兄弟。
撩鹰部是狼部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叫莫桑。
我跟他走了,他要的只是一个能为未来狼首加冕时血染王座的皇族。
我又见到了母亲,她受了很重的伤,武功尽废,被关了起来,几乎接近疯癫。
她不能再被我称作母亲了。
我多了一个父亲,一个新的母亲,还有一个大了五岁的兄长。
新的阿姆给了我一个名字,叫做格桑。
如果我姓慕容,那我应该叫做慕容桑。
后来我才知道,格桑指的是圣雪山上盛开的格桑花,在古老的语言中代表着纯洁的爱情,是狼神血液沾染过的祭献之花
木塔尔的意思是狼神最骁勇的后裔,是悲天怜人的裁决勇士,莱娜则是永夜中的月亮。
莱娜和木塔尔都对我很好,我没有再用过那把软剑。
终于有人原意和我交流了,虽然他们以取笑我为乐,特意牵来烈马给刚学的新手。
不过只是从“蛮人的贱种”——到“令人不齿的私生子”。
木塔尔人很好,很热心,很仗义,原意帮我出头。
他和隔壁学堂里面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一模一样,不知道人间善恶。他喜欢帮助弱小,所以我也只能弱小。
北域六城来了一位新的将军,我和慕容将军都被遗忘了。
木塔尔会在下雨打雷的时候等我一起睡,我们两个可以挤在同一张通铺上,抱在一起。
所以,被遗忘的只有慕容将军一个人吧。
十岁那年,我又见到慕容将军了,她的名字我终于知道了,她叫慕容席。
慕容席消瘦了很多,两条腿彻彻底底的断了,没有人看管着她,她也经常一言不发。
她看上去好似一下子衰老了很多,不在疯疯癫癫的企图逃走,变得沉默寡言。
别人都说她疯了。
也没有人记得她。
她变得和我以前一样,只能待在一个小小的帐篷里。
“幺儿!”
慕容席的眼睛亮了几分,看上去神志清醒了一点。
她再次看到了希望。
她亲手把自己和他的孩子,养成了一个怪物,一个用于报复一切的怪物。
这是她曾经坚信爱情的证明,现在看来是欺诈的因果。
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怪物。
无论是任何火烧,水淹,刀割,任何动物的求饶,反抗,逃跑,都不会触动他任何一点感情。
仿佛他天生不会和任何东西的痛苦产生一点共鸣,更不会感同身受。
完美的怪物。
她教会了她一身的本领,千军万马中足以脱颖而出的武艺,战略部署的谋略,伪装自己的本能。
真真正正的创造了一件完美的复仇工具。
他懂得她所作的一切野心和复仇的怒火。
只是没有杀过人,还差一点。
“你要记住,你喜欢的东西都是会变的,要把他们留在最好的时刻。”
“所以,幺儿,拿起刀吧。”
。
永安四年间。
格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在意过。
草原冬季萧瑟,草场枯竭,水源断流。狼部随着天气不断南迁。南一点的地方是北域六城,那里有沿着泗水河建立的粮仓。
驻军骁勇善战,狼部讨不到便宜,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格桑!”
“大哥。”
木塔尔喊道,健壮的身躯粗壮的像头熊,有着独属于草原汉子的豪迈阔气,穿着短褂就跑到了冰天雪地里。
“格桑,我发现了一窝白鹰,里面有两只小的。”木塔尔绑上弓箭囊,“你等着,我去给你摸一只。”
白鹰是撩鹰部的图腾,是草原上百年难遇的神鹰,是自由翱翔的象征,日行千里比其他草鹰大上一倍有余。
格桑来到北苍数年,都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白鹰。
木塔尔给弯刀和弓箭上好了马油,翻身上马。
“你上来。”
木塔尔拉出格桑的手,格桑手指纤细修长,没有一丝老茧。
格桑这些年来样貌张开了一些,更加接近慕容席的美貌,但五官深刻,没有半点女气。
如果不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妥妥帖帖的中原人长相。北苍民风彪悍,即使是妇人也不注重打扮,格桑的容貌格外出挑显眼。
喝酒,看戏,逛青楼,办酒宴,样样在行,原本那些一致排外的贵族子弟都打好了交道。
木塔尔罩着他,也没有人会在冒犯未来狼首的情面来调侃他。
冬季的北苍草场,草木凋零,一切都沾上了霜雪。
泗水河的尽头发源之地,是一座雪山,高耸入云,绝岩峭壁。
鹰巢筑在怪石林立的崖壁上,离地面十几米高。
“里面有一只小的,我去上面给你摸出来,当你的生辰贺礼。”
木塔尔整理了绳索,一个挂钩,稳稳妥妥的挂在悬崖壁上,木塔尔在手上缠了个圈,扯了扯。
“什么生辰?”格桑问道。
“我之前去六城的时候,看到中原人有这么一个说法,是要庆祝的。我的降生日是办酒宴的篝火会。”木塔尔将绳索绑在腰上,“你这几年都没有人陪你过生辰,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生辰。今天是你来北苍的日子,我就当做你的生辰了。”
“这样啊……”
格桑很清楚如何拿捏一个度,在外放荡不羁,对着木塔尔乖巧可怜。
木塔尔攀上突兀的岩石,灵活的往上摸索。
鹰巢中有两只幼鹰,木塔尔一只手抓着岩壁,另一只手开始摸索。里面一阵混乱,掉了不少羽毛。
木塔尔乱掏了一阵,终于把白色绒毛的那只抓到了手里,揣进了兜里。
格桑看到天际线出现了两个黑点,其中一只有少许白色的尾羽。
“大哥,快下来,它们回来了!”
木塔尔轻巧的退了几步,从两米多高的地方直接跳了下来。
两只鹰发现被掏了窝,加速飞了过来,发出一阵阵尖锐的鸣叫。
一只灰羽毛的,另外一只乌黑,有一半的白羽,比撩鹰部养鹰人养的大上一倍。
木塔尔把小鹰直接塞到格桑怀里,跑去牵马。
小鹰的羽毛还是柔软的绒毛,过上几个月才会换上硬羽。小鹰受了惊,一个劲的扑腾。
格桑一把抓住小鹰细长的颈脖,揣到了怀里。
两只鹰从半空中俯冲,为了躲过木塔尔射出的箭翎由张开双翼飞到高处。
木塔尔拉住格桑的手,将他拽上马。
小鹰不断挣扎,格桑的五指紧紧地抓住细长的颈脖。
只要用力。
这种小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了。
木塔尔一扯马缰,胡马嘶鸣,撒开四蹄,向驻地飞奔去。
驻地有养鹰人养的猎鹰,它们对领地有极强的意识。两只大鹰久久盘旋悲鸣,不肯离去,又不肯追上来。
“大一点要把尾羽剪了,不然会跑掉的。这个惊喜本来想拿到手再给你看看的,但还是没忍住,我刚刚帅吗?”木塔尔喘着气,两只鹰在空中久久盘旋,不肯远去。
“帅。为什么?大哥。”
“你不会训鹰,大了的话会飞走的,大一点把硬的尾羽剪了的话,它就飞不远了。”
木塔尔养过几只迅鹰,清楚这抓来的鹰有着激昂不逊的野性。
“这样啊……没事,飞了我也愿意。”
飞了,及时自由了,也只是换一个更大的天地囚笼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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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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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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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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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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