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修向后仰去,双手从操纵杆上拿下,垂在膝盖两侧,双肩微微打开。
仰着头,困意铺天盖地涌来。
目光微合,视野缩成一线光,囊括进前方的身影。
他困,又不想睡。
舒尔屈着膝盖,抱在脑袋前,这人本来就瘦成一个骨架很结实的杆,气势是衣服穿出来的,如今脏衣服一脱,不知道是羞还是怕,紧缩着,快能缩没。
眼镜向下晃,却总是止不住地要往前方瞟,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修哥……你能、能听到我说话吗?”
以修掀起眼皮来,定格一瞬,最后还是闭上了。
舒尔脸上的肌肉抽动,那是一种难过,做表情又牵扯到伤口的痛。
忽然,他听到,很轻缓,是只有以修才能说出来的话,“我也有实话。”
舒尔抬起头,“我听着。”
“如果你走了就好了。”他话止于此。
舒尔嗓子哽咽一口,鼻尖一酸,很自觉地帮他说出后半句话,“如果我走了,或许就不会被那个奥克林士官袭击,招来这么多麻烦。”
舒尔苦涩的笑笑,“你怎么会在乎一架战机呢,对整个因科出手这么大方,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些东西似乎只是你动动手指就能凭空造出来的!只是我没想到修哥你,居然会为了丢弃我,甘愿抛弃一架如此先进的战机。”
他说着说着,偏过头,又自己理解起来,“你是为我好的吧……至少想让我活着。”
“它并不先进,在垃圾堆里埋了很多年了。”以修语气和初亦以外的人说话时,无论是作为白还是以修,都没什么波澜,好像是一个机械在控制输出一样,只说自己的,与心情无关。
“如果不是外型好看点,大概不会被人记起。”他捻了捻手指,睁开眼睛,重新望着初亦。
“以修,”舒尔又叫了一遍,“我想跟着你,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意当你的一把刀,你说杀谁我就杀谁!我保证!绝不犹豫!”
舒尔说这话时伸展了身体,也顾不得衣不蔽体,手掌伸过去,抓住了以修的肩背,他没有意识到手下的力道会让被抓之人感觉到疼痛,只想十分用力,让他知道。
“我会偷,会打枪,学东西快,教导不用二遍,你伤口疼吗?以后我来驾驶……”他的伤也疼,一举一动甚至说一句话都能把疼催进心口,但他觉得那不重要,“我是奴隶窟最后一个幸存者,这足以说明我的能力,不会再拖累你了。”
“我是最后一个幸存者,或者你这样想一下……“他低下头,咬字突然变得很轻,“可怜可怜我,我背了奴隶窟那么多兄弟姐妹的夙愿,死了也就死了,可我偏偏活下来,遇见了你,你要让我一个人,在大洲随便找个地方过那种苟且偷生的生活吗?还是随便因为什么变故,饿死,炸死,或是缺氧窒息而死,我不想这样,原本可以,认识你以后就不行了,我知道有这样一条路能走!死了叫牺牲!就像他们一样……没有你,我又做不了什么,我实在做不了什么。”
“你是我的希望……以修!”他觉得自己开始胡言乱语,但又确实是从心底挖出来的话。
他发泄完,觉得眼睛胀得要命,用手罩着,不说话,空气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他几乎在这种安静里窒息。
他知道以修这人向来没什么情感可言,他妄想用自己的耿耿于怀说服他,实际没什么用处。
但那是最真的话最重的事了……
“待会去找点吃的吧。”以修突然说。
舒尔把手从眼睛前移去,闪着一片光注视前面的人。
“我和你一起。”以修补充。
舒尔把两只手都抓到了以修肩上,交叠着,头磕在了手背上,背后两片蝶骨高高耸起,一上一下,拼命喘息,他开始感知外面的疼痛,一边疼一边喜不自胜。
他支起脑袋,“你同意了?”
以修没说话。
“你睡觉,修哥,我去找吃的,我有枪。”他两把霍格□□丢了一把,衣服被长官拿去洗,一把带了出来,就在手边。
“以后有活就交代给我,我自己能做到的,你尽管说尽管交代!你休息。”舒尔整理了一下久久不能平复的心情。
“我和你一起。”以修重申。
舒尔听得一愣,没多问,心想以后也绝不多问任何事情。
初亦洗完衣服,将其铺陈到一片迎风的巨石上晾晒,他眺望了一下远处小溪的去向,似乎是要汇聚到一条大河里的。
他捻着脚下土地,估摸着这里的土壤情况,心里预测适合种植什么。
没遇到以修之前,或许他不会随便散播种子,但找到适宜的环境和聚居地,是一定会安安稳稳播种点啥的,虽然没有计划,但燃眉之急必须解。
遇到以修之后,他不想解燃眉之急了,而去想长久之计。
“洛青山脉……那里究竟有什么?”
以修睡了一阵,醒来看到初亦在溪滩挖了许多个坑,然后拿着石子往坑里扔,扔完脚下推土掩埋,一沟一沟。
舒尔郁闷不堪,他觉得长官疯了,抱着膝盖一边窥探一边皱眉。
以修第一眼也蒙了一下,但满目盎然的绿色,一步一个脚印的身影,如利箭一般在脑中穿梭,刹那间明白他在做什么。
嘴角轻轻勾起。
他重新点开屏幕,想记录一下眼前这幅场景,目光突然戳到了新的讯息。
为了不让附近的奥克林战军和良王检测到他们的信息点,他已经关闭了和外界联系的一切通道,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主动联系其他人——
上将白就在联合工会接受调查,连大洲战场的败仗都无可奈何,恒塔内部现在恨不能调动一切力量抢回谷克大角,抢占谷克大角,就遏制住了这场战争的咽喉。
现在,消息来了,能从另一种空间发来讯息,还能检测到他们位置的,只有弗卡斯的老师,罗厄尔了。
那个磨叽者之父。
以修面无表情地点开。
【罗厄尔:嘿!告诉你个好消息宝贝,不过在介绍这个好消息前要来说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我很想你,比起想你我更想你那美好而又强壮的肉/体,我想抚摸它,给它注射一些小小的,透明的紫色液体,痛苦就来找我吧,我已经把房间准备好了!不仅如此,我还让我的每一个学生都准备了同样的房间,仪器,还有……】
以修直接忽视了这段废话。
【罗厄尔:洛奇生并不是感知不到外界的疼痛打击,有人帮他扛了,不不不,不是人,是它体内那个小玩意儿,不不不,不是他的体内,是空间,空间,我们取了一个名字,你记得吗?说到取名字,你还没给那件新发明起名字,它在泰浦城,泰浦城经历过第一次战争后还在建设,但是,你要的新发明落到了泰浦城,奥克林大军就开始pengpengpeng,他们在搜查,一边夷为平地一边搜查,我不知道泰浦城的老霍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你的洛奇生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你的耐心,还能撑多久……】
以修点开那件机器的大图,重新观察。
粒子跳动,容器悬浮,声音发作。
舒尔附身过去,见以修没拦,大大方方看,“嗯?这是……”
“看着有点像棺椁,又不像……好精致的器具,”舒尔在脑子里泛起琢磨,“装死人的吗?”
以修听到“棺椁”两个字,眼皮上挑,心里顷刻间一颤,他不知道这件机器的属性这么明显,连用途也被定义地这么迅速,能让舒尔这么快就辨认出了它的作用,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危险。
装死人……
他几乎是立刻合上屏幕,耳畔都是舒尔的疑惑,一个人埋头,灰发披在耳际,舒尔所能看到的半张脸,被阴郁的眼神染上好几层霜。
“衣服干了,去找吃的。”他冷冷地说。
舒尔吞了口吐沫,“哦。”
“待在舱里,等我回来,我不锁……”
初亦点点头,侧头看了看舒尔,手往外一撩,示意他们去吧。
“小子,这两枚银币你拿着吧。”初亦把银币从手里抛出去,舒尔隔得老远,条件反射地挥手接住,握在掌心。
以修十分诧异,地上生根一样站在原地,回头凝视初亦。
他知道,初亦始终对他有防备,不管是把他当成别有用心的坏人,还是白伪装的骗子。他怀疑一切,这是应该的。
那枚银币就是最好说明,从用薄薄的一层膜包裹起来就能看出来,那是初亦认知里,验证指纹保护指纹的一种方法。
所以,他才曾交代舒尔在上面印下自己的指纹,覆盖住他的。
可是初亦现在把这个“可能”抛出去了……
是不是代表他放弃了?
还是他已经验证到了什么?
以修眉心微蹙。
舒尔无措地看了看以修。
“早去早回,等你。”初亦冲以修笑了笑。
“好。”以修最后回视,灰蓝色的顽石眼睛像被一层网紧紧勾住,收敛了许多不一样的情绪。
“往前走是什么地方?本土野兽是什么?大吗?肉好吃吗?修哥,你带枪上路了吗?”
他们一路沿着溪流走,舒尔在前面,一路的问题问完也不等答案,马上抛来自己新的碎碎念,伤口发作也挡不住,滋着牙继续念叨。
离战机有了相当一段距离,他们的身影被重重高大山石阻挡。
四下无人。
某一刻,以修从后面举起了枪,那把已经严重磨损的老式金属枪械,枪口正对前面一瘸一拐的舒尔心口。
他的喘息和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扣动扳机后,处决的是一块木头。
舒尔无知无觉,嘴角带笑,“修哥,霍格手/枪枪管的使用寿命是多少?出现故障后具体的处理时间又是多少?我见过一个排行榜,霍格a式好像排在第五,那第一……”琇書蛧
舒尔回头,瞳孔突然紧缩,什么东西在眼前无限放大,他本能用胸口和双手去接。
只见以修将那把枪从手里抛了出去,扔给了舒尔。
舒尔心脏略有波动。
以修道:“第一是菲兹三式,这把手/枪的第六代改造体。”
舒尔瞪着眼睛,左右打量这把又废又强的老家伙。
“想学吗?”
舒尔惊喜地嘴巴大张,“想!”
他又补充,“嗯……你想教我就想学!可修哥你的伤还是养一养吧,破了相就不好看了。”
“我教你。”
以修演示过一遍,从背后把着舒尔的手又练了一遍,舒尔学东西确实快,原理粗浅地听过一遍后,便摸清了要害,比着中心目标试炼。
“去前面看看。”以修说。
“好!”舒尔爽快地答应,他从轮廓交错的巨石间发现了跃动的身影,回头冲以修比了比手势,示意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那家伙捉回来。
以修没给到回复,舒尔就拖着不好使的腿连滚带翻冲了过去。
一只身形适中的黑色四脚动物发出一声震慑的吼叫,喉腔余下的喘息敌意泛滥,可看到舒尔拿出了一把黑色武器时,一边震慑一边后退,最后转头跑走了。
舒尔哪给它机会,一下子翻到高地,眯起眼睛连发三枪,远处奔跑的身影骤然倒地。
他笑着过去捡拾猎物,却发现这条溪流到了尽头,汇聚到前方一条大河里。
他扛着动物的尸首,莫名又往前探了探,大河两岸隐隐冒出城市轮廓。
舒尔突然慌了,扛着尸首紧紧往前跑,越跑越觉得慌,终于在某一个点,他看得不再是轮廓线,而是一座标志性雕塑。
背上的猎物轰然落地,舒尔呆呆地仰视着雕塑,一个圣女手中捂着一颗芒星,温柔地站立在河边,凝视这座城市的母亲河。
他膝窝像是收到了某种牵引,不受控制地骤然跪到了这片土地上。
他埋着头,攥着沙。
这是……
他的家。
这条河是宾士河……
这座雕塑是珞女祈愿像。
他以人的意志生长了十七年的地方。
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掉,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热爱故土,甚至回到大洲都没想过回来看看,可走着走着撞见了,就像是……像是有人来接他。
眼里的液体牵动所有的记忆,不受他思考,奔涌出来回敬。
刹那间,他抬起了头,泪眼婆娑的眼睛闪过一丝恐惧。
不,不是有人来接他,是有人送他回来了。
舒尔捂着剧疼的伤口往回跑,跑了很久,甚至从白天跑到了黑夜,他在记忆鲜明的道路上寻找,没有战机,没有长官。
他看到了初亦为他洗衣服的水坑,四周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他把银币和枪,重重地扔了进去。
蹲在水坑边抽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但没有一滴泪下来,满腔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以修……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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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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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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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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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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