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到了汽车的鸣笛,然后有人下车,军靴踩着砂砾走来。
画面突然一亮,一个米白色头发的男子摘掉头盔,用脚抵着车,一把拉开了后车门。
舒尔把后车门的所有金属箱子挨个敞开,一瓶瓶的食粉全部暴露在众目之下。
“这里是考试院里的全部食粉,如果各位需要,可以去南城废弃工厂领,根据现存人口计算,每人可得到六瓶。”说着,他看了屏幕外的以修一眼,点点头,然后鸣枪示意。
那声清脆枪响透出屏幕,震颤人心。
他绕着被迫放下武器的士官逡巡,枪管慢慢摩擦过他们的盔甲,那些人被束缚着,蛰伏在一种无法抵抗的压迫下。
“这里还剩下几位考试院的士官,坚定上岛的,坚定奥克林军方绝不会对因科下手的,坚定留守因科的!领了食粉,就可以和这几位岛屿派遣人士,留在这片土地。”
“另有打算的,哪怕有一丁点念头,领了食粉,留在工厂,听——你们城长的安排!”
舒尔光滑丝发被夜风疯狂吹拂,身穿肥厚盔甲,脸上溅满血滴,整个面目露出来,五官印象极深,带着战士特有的凌厉。
他不插科打诨的时候,严厉腔调竟裹出一层危险的气息。
初亦紧紧盯着他,这个前几天刚跟他换床打赌的小崽子……
不出意外,以修就在一旁,舒尔这样,百分之八十是仗了他修哥的气。
“两天,奥克林给了你们两天时间,”舒尔理了理太过凌乱的头发,收起枪械,“请,深思。”
——滋滋滋
画影骤得一合,所有屏幕全部归于黑暗。
青色聚光灯下,大地归为寂静。
因科居民们后背一阵阵发麻。
人类黑色剪影,呆滞地定格在这片广阔土地上,一千多个,黄沙黄灯缭动,一片虚无。
这时,有人窸窸窣窣活动,周边所有人便都去看,好像需要对话,需要与人交流,才能打破这魔幻的梦魇。
终于,有人说话,嘴里嘟囔些因科当地俚语,好像在呼唤老祖宗,好像在念稿子,有人用同样语言形式去对话。
他们打破梦魇,逐渐交流起来,恍惚记起了这些天因科的异常——
当人人濒临饿死时,城长突然分发下来番兽的肉。
焚烧饿死的尸者时,突然出现的两个年轻人。
培妮家里传出的哭声。
然后——
年轻的考核者在亲人的哭喊声中上岛,考试院被炸。
然后——
他们亲耳听自己的同胞说,为因科鞠躬尽瘁的城长,是怎么贩卖死刑犯获得食物,以避免所有因科人死绝的。
他们终于终于看清了许多——
那个桃花源一般的神圣岛屿,原来需要死刑犯当奴隶啊。
那个做了善事的良晋,原来是在和他们交易啊。
那个和他们一起驱赶风居军方的奥克林,原来在计划里就要炸毁他们。
他们不知是该感谢还是哭泣,二者摇摆不定下,连恐慌都是虚的,虚的提不上气。
真相,他们从来不曾了解。
而就在刚刚,屏幕里的那个陌生人,给了他们所有人一个选择——
留?还是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是什么?
除了上岛以外,他们居然还有其他主动选择的机会?
“城长,那究竟是……什么人?”
城长木讷回头,这片广场只是众多之一,但目前站定的人数,仍然可以用茫然的目光将他吞噬。
他拍了拍初亦的肩,冲他一笑,意思说我可以,然后离开初亦的搀扶,往他的故友同胞们更近一步。
城长面色和蔼,努力舒展双肩,挺直腰背,说,“如果还愿听我的,就按他说的做,他不会害我们……”
就像舒尔说的,以修不会害你们……
舒尔刚才说,不想留下的,听他安排,那个安排,他很清楚——
洛青山脉,以修跟他提起的……
“他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因科吗!”有人悟出来了,刚才那个金毛小子说可以留下,那必然是要另一部分人走。
“你认识他!他们是谁!”
“城长,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害我们!组长说过,我们就是因科的根,我们就是因科的底线!连那些上岛的年轻人还知道根在哪里,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有什么理由抛弃因科!”
“不是他们要我们放弃因科!是我们在给自己找活路!!”城长压抑着嗓子怒斥道。
全场讶然,他们看着,感受,权衡,挣扎在黑夜,惊讶于城长说的那条活路。
很多年前,这里不像现在一样干枯,电影院、百货商场、医院、教堂,人声鼎沸,人类生活的证明处处都是,现在也是。
可人类尚存,这些黑夜里看不见的东西,全部成了遗迹,腐朽得令人心痛。
城长喘出一口气,望了望偌大的广场,“我不劝任何人,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他们,我只是……跟你们讲述一件事实。”
“你们知道番兽肉是怎么来的吗?”城长一步步走进人群,人群自然拉开一个口子,环绕着他,“是他们送的,很新鲜,那么多只番兽,都是他们送来的。”
“你说什么!”
有人立刻惊呼出声,他们因为惧怕这畜生,倾力在因科整个外围筑起城墙,那么多庞然大物,居然被这几个人制服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个人人自危、濒临饿死的时代,居然会有人将自己的食物分发给别人,不,不只是别人,是整座城?!
然后,城长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咬了一半的果子,青白的桃肉淋上灯光,被城长用双手捧在众人面前。
他极其小心地说,“我们……遇到神了……”
寂寞无声。
……
此时,有科研人员从地下实验基地跑来,脚步慌乱,喘气声吊了半条命,他冒冒失失寻着,来到了广场,一把抓住灯光下的初亦——
“长官,长官,长官……组长……那棵树……”
-
城长顶了一身的风沙,来到地下实验基地休息室,面前有人为他引路。
“他都知道了?”城长问。
“是的,以修长官曾经叮嘱过我们,专心研究神树,不要让初亦长官离开地下实验基地。”研究者背着一个包,里面装着组长毕生研究的全部数据记载仪器,刚刚,组长把它交给了他,这个举动令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好像前面迎接的,就是组长的撒手人寰。m.χIùmЬ.CǒM
“会议结束后,组长发现长官不见了,便和我们一起去寻,出了居民楼,就看到了屏幕上的一切……”
“他都……看到了?”城长瞪大眼睛。
“他只看到了那些罪犯……不,那些居民们的影像,看完便离开了……”研究者抓紧了背包带子,他想起了当时组长的脸色,他从未见他亲爱的老师这样疲惫过,好像心里的那盏灯灭了,“我们跟了下来,发现组长在神树前怔愣,随后发现……检测仪里的波动出现异常,神树的果子全落了,呈现一种……一种极速的衰败状态。”
研究者眉头紧皱,脑海一遍遍浮现组长双目流出的血,他倒下时,天都要塌了,但他终究没有形容出来那幅场景。
在组长的休息室前站定,研究者深深地望着城市管理者,问他,“城长,老师他……他是不是……放弃了……不要因科了?”
不要因科了……城长怔愣片刻,意识到,组长好像,本就不是因科人——
却又从因科受苦起,扎根下来,待了半生。
城长拍了拍研究者的肩,推开门。
他埋着头,始终不忍让目光直接看过去。
叹了口没什么用的气,他便自嘲地笑了笑,他不该擅自让初亦离开地下实验基地的,以修肯定不想让后神看到屏幕那一幕,才会让研究者看着后神。
以修的确把后神保护得很好,如果不接触,后神就是神圣纯洁的站在那里,不沾染苦难,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们所有人,这本就是恩赐。
他甚至幻想,那些果子落了,是不是后神受到苦难的触动所致——
他无比地难过。
城长身体插了一些管子,眼睛睁着,看着走来的人,笑着问,“小伙子,你在笑什么……”
城长抬起头,勉强还给他一个微笑。
轻轻坐在他身旁,摩挲起他安放在床边的手,喃喃自语,“先生,这不怪您,罪犯是我答应贩卖的,和您无关,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想这件事情好吗?我会向他们谢罪,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如今披露出来,我如释重负,我会……”
“我的错……”组长很坦然地承认了,接过了他的话。
“不!您千万不要这样想,”城长惶恐,脑筋一绷,立刻换了一种方式劝慰,“我们没有做错,否则哪还有现在的因科!我们都没有错!先生,保重身体,因科的光来了,我们会好好报答您!所有的因科人……”
组长只是笑。
城长注视着,突然想起组长刚来因科的时候,从废弃工厂出来的时候,也总这样笑,一种很抚慰人心的笑,好像被一种信仰包裹。
他缓缓平复了心情,轻轻问,“先生,您等的人……是不是来了?”
组长抬起头,抬起眼皮,凝视他,光彩令人动容,随后郑重点了点,右手颤动,摩挲了一下他皱纹横生的眉头,说,“我等到他了……”
-
“枯了,果子都掉了,神树在萎缩……”
“长官,长官!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有人把平板上的数据拿给初亦看,一划几百张,“长官,还有补救的机会吗?您看看,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我们检测得不到位吗?”
初亦劝了劝那群神经紧绷的学生,兀自走进小院,蹲在院子中间,捡拾起一颗地上的青果,拿在手里观察。
他在隔离室看到了尚未干涸的血迹,问怎么回事,看了看众人脸色便没问下去。
众人绝望中的期许目光簇拥着他,初亦没有走进休息室,第一时间来到了这片可以说是因科中心的试验场,仰望他带来的种子。
他拍着这棵树的躯干,就像拍着一个故乡的老伙计。
老伙计待得不适,闹脾气了,提前罢工。
因为生长速度快,所以对生长环境的敏感程度也放大了百倍,有什么让它委屈了。
到底哪里出错了……
“把这些捡起来吧,可以食用。”初亦指了指地上的青果。
研究者匆忙进去捡拾。
起初,他褪掉手上的缠带,用手指翻覆土壤,用指间和裸/露的皮肤感受室内的温度、湿度。
直到某种特别的念头、异样的感受,从眸中划过。
之后,他把人挥走,挥得远远的,看不见了,然后,他解开脖颈的禁带和腰封,褪去上衣,细密的侧根从地下涌动,微小的枝杈从苍白的肌体间化出。
他闭上眼睛,半身裸/露,蝶骨在这片晦暗空间,拉开两道小的不能再小的柔光,眼睫摩擦过飘摇的细尘,试着感受这片土地带给他的生长空间。
他就是树,有思想的树,晴星的植物有了思维便会耗氧致死,他不会。
晴星种子在体内发芽,他为种子呼吸,种子替换他肮脏腐朽的血肉,为他生存,种子没有盘踞他的大脑,他代替种子思考,种子在他体内休眠、蛰伏,叫他慕吖——
他们息息相关,每日共生。
一束光从顶部照射,那是力量的来源。
初亦面目柔和,很舒服。
根寸寸深扎,自由翻腾,大量的氧分子被吸收……
但有什么,是他不满意的,也是桃树不满意而提前枯萎的原因。
是什么……
“湿度……”初亦喃喃道,“是湿度……”
水滴聚集,漆在隔离的玻璃上,一滴滴,打湿了他的鬓发,滴在颈窝、肩胛。
这种生存环境的变化极度微小,连科学仪器都未必检测得出。
很久,他抬头,感受着那顶摹拟阳光的巨灯,照耀着他。
体内出来的小枝开始绽放嫩芽,脚下的根缓缓裹住他的脚踝。
很舒服……
很舒服……
他愣了很久,已经察觉了桃树生长不适的点,但有什么东西,仍然让他双目闭着。
细叶已然盛开,侧根攀到膝盖。
“慕吖,不要停止思考,不要被光的环境诱惑!”种子突然在某处呼喊他。
“……”
“慕吖,睁开眼睛!”
“什么……”初亦变成了一棵树,从灵魂开始贯彻,一旦放弃思考,舒服的环境,简直如薄纱一般清静安宁,轻易把他包裹。
“慕吖!”
“睁开眼睛,是很舒服,但这不属于你!”
“我是……什么……”
有些混沌。
就在此时,有人从身后走来,拿斗篷罩在了他身上,很轻缓,非常轻缓,但有这么一个人来看他,这种被高大身影庇护的温度,很容易感知。
初亦惊觉,瞬间睁开眼睛,就在睁眼的一刹那,如同按下了精密仪器牵动的开关键,枝叶迅速画着曲线缩了回去,那副野心蓬勃的根系也委蛇退回土壤。
初亦低了低头,有点恍惚,然后注视起面前的人,看他低头为他拢衣,银灰色丝发在光下闪着薄薄的金。
飘摇的叶子宛转落下,顶上那层金。
初亦刹那间,伸手为他摘取。
以修为了让他够的容易点,又把脑袋拉低了一些,正好贴近他的眼睛,极深。
以修注视着他,待他缓和一点了,才极认真地问他,“会,疼吗?”
酥酥麻麻的音调穿过他的意识,初亦被激得眨了眨眼,瞬息间,意识到以修在说什么——
他在问他的神,当那些枝杈穿过皮肤时,会不会疼。
他蹙了蹙眉,鬼使神差地,作为他的神回道,“疼……”
“以修,”他叫他,“可以为我揉揉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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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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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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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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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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