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
舒尔倚靠在飞行器后侧,睡得很不舒服,饥饿和恶心感折腾了他大半夜,更折磨人的,是以修在对面收割食物的声音。
一层层淹透的血腥,从空中到土地,无尽弥漫,哪里都逃不过。
阳光一照,半干不干的黏腻感像蛛网一般,紧紧缠着他,勒得喉腔吐不出正常音色。
抬头时,他看到了静态的以修,那人坐在飞行器顶部,手中托着那株眼睛一眯,就会从视野中消失的孱弱植物,细沙缓缓从左手流到右手,再把它敷在上面,循环往复。
以修眼睛盯着辽阔的沙漠,整个人就像作人手下残次的雕塑。
舒尔咽了口唾沫润嗓子,呆滞片刻,刹那间,对这人的好奇心又扑腾了一回——
他不爱说话,重复动作不知疲倦不说,表情都不会动一动,昨夜刚屠杀且解剖了那么多生命,不会恶心也不会开心。
一点都不鲜活,典型的残次品。
说起被改造的人体神物特征,舒尔觉得,他比较像才对,比那个能长出枝杈的怪物像几百倍。
怪物……
舒尔瞪大眼睛,昨夜的警告声环绕在脑海,他警戒自己以后不能再叫了,否则真得可以被修哥一指头碾死。
太猛了!
好家伙……
“回舱吗?”舒尔喊道。
以修低头看他,单说了两个字,“不回。”
舒尔:“……”
“为什么?”
“晚上吧,冷气流来的时候。”
“番兽还会再来吗?”
“不会了。”
他把以修的话当圣经,一面念叨着这狗屁的圣经真拗口,一面仗着它修炼金刚不坏之身。
后来,舒尔了解到,等狗屁的冷气流,分明就是拉着他干苦力。
那些番兽可食用的地方全被搜刮得一干二净,积累在鲜红的沙漠上一片又一片,在太阳下翻烤,腥气过分蒸发后,反而透着三分熟的肉香,舒尔被熏得涕泗横流,擦得时候口水竟然也跟着分泌,不禁感叹这什么道理。
而之后他们做的,就是打包……
全部完工后,他真香了,顿时觉得以修的做法无比正确,番兽肉切割成小片,晒干后味道也不浓了,捆扎进金属箱里,装进后备舱,至少能维持他们两三个月的食量。
真棒!
舒尔累得身体瘫软,衣服上的血液也凝固殆尽,冷气流来得时候,他被以修拖到空旷的地面,洗了个风沙澡。
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说法,以修告诉他,这是番兽的生活方式,奇甘沙漠里的冷气流异常干燥,中心温度高,消毒杀菌。
两人互相嗅对方身上的气味,确定不那么呛人了,才郑重步入飞行器。
舒尔甩甩米黄色头发,凯旋而归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舱门打开,舒尔先进的,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以修在前面,不知不觉挪到了他后面。
外面的血色映进明净的飞行舱,但只是照了那么短短几秒,以修便闭合了舱门。
初亦用手指遮了遮眼睛,屈着双膝,倚靠在冰基台,恹恹地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
舒尔本想对这坐享其成的怪物嘲讽一番,但被那黑眸扫过之后,刺得一激灵——
怎么说呢,那种眼神他很熟悉,不论谁面对以修,无力感都能撑破天,因为自己会显得格外废物——
要仅仅心安理得的依靠他还好,但很明显,这个人并不想这样。
他眉眼温和,埋怨注视的样子有点可怜,但细眉皱下来,便从可怜中抽出些独有的气势。
“修哥,你相好生你气了。”舒尔侧头,小声在以修耳边嘀咕。
以修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氛围极度怪异。
他单手托着那株齿子草,从旁边贴合的金属柜中取出一个灰色陶瓷花盆,安放进去后,蹲到旁边打理,齿子草有要枯萎的趋势,细窄花瓣含水量骤减,蔫嗒嗒聚在一起,他把它们细致地分开,有点拔苗助长的意思。
一时,如此安静。
“……”
初亦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良妇碰到了一个渣男,生了孩子就不管她了,他是良妇,以修是渣男,孩子是……草。
这比喻很诡异,却异曲同工得很。
初亦含了含唇珠。
“慕吖,你在赌气?”
“……”
“你好久好久没和人赌气了。”
初亦惊觉,翕合双目,捋了捋上辈子时间线,好像是的。
“长官……”
“!”
以修捧着齿子草,站起身,从地上捡起那把生锈的金属枪械,枪械上的碎末大量遗留在地面,很明显是被人气愤地摔了一下。
“我们没事……”他尽量直起腰背,把身体方方面面都展示在初亦面前。
“呵,谁管你有没有事……”
以修看着他紧攥的拳头,指骨红了一片,不知道砸门砸了多久。
“你以后不要这样。”初亦说着,乌黑丝发晃动到眼前。
“对不起……”以修抿了抿下唇,认错态度超级好,“我不该……不该限制您的人身自由……”
初亦起身瞪着他。
以修眸子缩进眼眶,眼睛下两抹黑弧很明显,仔细算算,这人三四天没合眼了。
这么一训斥,憔悴突然放大百倍。
初亦从他手里抢过“孩子”,伸着食指戳他的肩胛,力道不重,字字铿锵,眉头微蹙,流畅的脸部轮廓线一路描到下颚,“不要逞能,你再厉害也不过一个人而已。”
以修点点头,“嗯……”
舒尔听了一愣,他就看着初亦那纤细体格,正经地数落起前夜在外面杀戮,如今身上杀气还没消尽的男人,大致意思是说他修哥不自量力……
舒尔长见识了——
这就是相好之间打情骂俏的方式?
那言外之意肯定就是我很担心你喽!
舒尔看他修哥这么猛一人,眼神躲闪,表情乖顺,心里不免升起一阵多余的酸涩感。
他叹了口气,正想灰溜溜爬到冰基台补觉。
此时,以修看了他一眼,舒尔打了一个哆嗦,立刻把还没稳住的屁股抬了起来。
……
以修回到驾驶位,操作起飞行器,很平稳,前方屏幕已经在显示云层了,但初亦丝毫没有启动的感觉。
他调了速度,开启自动驾驶模式,和初亦一人在一个驾驶位上,并肩呆坐。
不知不觉,身后冒起舒尔的鼾声。
剩他们两个人,匀着一口气在中间翻涌。
“以修……你在盲目为人卖命,你不觉得吗?”安静很久,初亦才直接戳问题点,语气很冰——
他感叹以修这一生,实惨无疑,卖命主体,以前是风居上将,现在是一个挂名后神……
他不是神,但他需要这个身份在晴星存活,他不想被人当成怪物或者异类改造体,神的称呼至少能让他舒服点。
可是如果有人为了他这个假神卖命,他负罪感可大了去了。
不能这样。
“我……习惯了……”以修脑袋歪在侧壁,双手自然垂在腿间,整个人安静地过分,像每一个身体机能都降为最低,以储存能量,保护自己。
初亦颔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卖命卖习惯了是怎么回事。
他不打算周旋,直接从嘴里咬出冷冷清清的几个字,“如果是这样,那么卖命对象,千万不要是我。”
以修肩膀一侧,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初亦被那目光烫到了,他好像让以修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实际上,以修马上把头低了下去,不容人体会那目光的意思。
时间变得很慢——
“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初亦说,“她受过惊吓,不愿与外界交流,看到谁都怕,碰一下闪两米远……”
“那是我为数不多,交流过的……”初亦不太想回忆那段日子,除了人,还有伴随而来的身体折磨,无论过去多久,想起来还是很痛,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曾经看得到骨头。
他侧头,发现以修双目紧闭,微长的银灰色丝发披在前额,呼吸又匀又低。
以修睡了,眉头却一点也不舒展。
初亦反复确认,这人就是他想得那样,被掖藏在黑暗中见不得光,跟他说句话都要做好久心里建设,和那女孩很像,和他梦里相处的性格模板很像,和他病态的那段日子也很像。m.χIùmЬ.CǒM
“我觉得你真可怜啊,和曾经的我一样,所以很想帮你,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出岛,”初亦翕动双唇,喃喃自语,声音几不可闻,“就像帮了那女生也帮了我,让那段日子有了些意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喜欢从中汲取支撑,喜欢寻找同类,还喜欢和心理防线不如我的人相处……”
“千万千万别把这种人当成救世主……他不可靠,且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满足自己。”
一片枯萎的花瓣落在指尖,初亦眼睛注视着这株草,发觉它不止生长速度比地球上快,枯萎速度也一样得迅速。
就在它完全凋零的下一刻,初亦确定,植物在这颗星球不具备繁衍能力,因为枯萎后的植株缓缓坍缩回去,回归种子的最原始状态,有且只有,一枚种子。
初亦眼神错愕,呆愣着,但几乎是立刻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下来,薄唇紧抿。
他真得……不是什么后神。
大概率,是恒塔上将抽中的改造体,一个要被利用,实现什么目的的幌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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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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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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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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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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