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数艘铁船从恒塔渡区驶向了银塔码头。
海风掀了几番浪,老仟坐在船头,抚摸他驾驶了二十年的老家伙,视线拉向遥远的海平面。
旁边一株绿色的小芽被他撑起的衣服罩着,缓慢接受风浪的侵袭。
此刻,伴随着周边人的窃窃私语,他的回忆渐渐推向了几天前的夜晚——
后神在的地方给与人温暖和力量,大家静静地站在铁皮门诊后面,听他和老仟说话。
后神没什么架子,但大家自发虔诚,手里捧着他留下的种子,眼里充满希望。
“我拿红薯栽种过一次,是可以活下来的。”
“红薯是什么?”
“这种东西非常充饥,烤起来味道甜腻,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原因,晴星的生长速度比原本速度快了几倍不止,如果结出的果实正常,那这对晴星实在是很大的优势……”
“我们也可以种出来吗?我们没有您的……”
“这个可不分人,正常的栽培方法,足够的养料和呵护就可以了,植物的回馈比很高的。”
老仟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阿培,微弱的灯光下,柔软的种子在苍老手掌间映着细致的纹理。
他眼神落寞,说,“对不起,我们明白您的厚望,但我们真得没有反抗的能力,水街以外的几环是生存条件最差的了,我们力量微薄,光是获得食粉就已经很拼命了,其实相比反抗,我觉得还是考核更容易些。”
老仟说完苦笑了几下,自己都不信。
初亦侧脸瞥了瞥,门后几个露出衣服的居民匆忙掩盖,动作畏缩。
他看了也跟着苦笑,语气无比温柔,“我明白,中心岛屿的力量绝对集中……但是……如果有其他人揭起了反抗第一幕,你们会跟随吗?”
老仟抬起错愕的眼皮,门后也有人探出了头,他们是懵的,心情逐渐起了波澜,但因可行性太低而沉默,继而想起这是后神的嘱咐,总觉得那就是希望。
反抗岛屿,让三塔消失……
久久得不到回应,初亦又给出了一个建议,“如果不反抗,那栽培种子的消息肯定也会传出去……”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传出去的后果——三塔互相争斗的局势,这种决定命运的东西出现,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罢休。
“倒不如先拿着这些破土的种子,举荐给银塔,我感觉银塔那帮人……算是对植物再现很温和的了,相信银塔的贵族会很珍视这些植物而善待你们,至少生活条件会改善一些,银塔再搞个栽培植物的作人流派,说不定一代代栽培下去,大家齐心合力,可以让植物广泛出现在这颗星球。”
初亦说完挑了挑眉,他的态度很随意,就像自己都在嘲笑自己脑回路多简单——就目前状况来看,银塔的绝压迫不比恒塔小,为了维持这种压迫,该不会轻易传播种植方法。
“那么,后神,不,长官,您私心是庇佑银塔的吗?”老仟的关注点不太对劲。
初亦眼睛会笑,说到奇怪的点,眼底闪烁着光,“我和这些人都不熟,但我尤其不想成为风居上将的棋子,成为他扼制什么的手段。既然可以培育出来植物,谁培育都是一样的,我不可能一人改变整颗星球的命运,谁都不行,历史是大家创造的,大多数人朝一个方向尽点力,就会有质变。”
门外听了这些话的人,个个面面相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圣经。
初亦继续说,“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既然植物已经出现,如果能在大洲得到广泛的生存,大家就不用为了活命而上岛参加什么考核,去受谁的压迫,中心岛屿制度也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们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长官……我知道了,谢谢你。”老仟眼神忽然变得很平和,没有自嘲的无赖,也没有自卑的忧愁,被初亦的话语浸润着,感觉那是一个很好的未来。
-
码头的流程进行得很顺利,当到达银塔内部的的时候,老仟和一帮水街的船夫们,揭开了手上掩盖着的布,一捧捧新鲜的绿色在朝阳照耀下,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光辉。wWW.ΧìǔΜЬ.CǒΜ
他们被层层上报的银塔管理者引领着,聚到大厅,等待贵族先生的面见。
银塔居民聚集到中庭周围的栏杆,尽量少占一点空,好让更多的人看看,下面那帮船夫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瞧瞧,那不正是中心岛屿搞了四五十年连个毛都没搞出来的绿芽吗?
“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
“怎么得到的神物?”
“这东西能活吗?”
“听说前几年栽培室也搞出来过这种小芽,但死得死,变异得变异,甚至还有直接变成怪物吞噬了科研者的。”
“这可不像研究出来的,你看啊,它多美!我只在贵族小姐们装饰的画上见到过。”
阳光从拱形玻璃透过,所有人眼中那抹绿成为世界中心。
光束将中庭一小圈儿染成柔软的暖绿,昨夜被轰炸的银塔,在此刻似乎得到了福泽。
大厅处的两个大型屏幕还在播放塔内要务,闭口不谈联合公会以及奴隶暴动的事,始终营造着一种盛世的氛围。
老仟抬头望去,左边那个播放的是问神,他们平常只是帮渡区托运奴隶尸体,还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流程,旁边有船夫叹了几口气,小声咒骂几句,也不好说什么。
视线转向另一个屏幕,正在播放着山迪亲王葬礼的经过,右下角是默然侯爵对亲王死因调查的陈述,画面曝出了一张照片,那人满身血污,死相狰狞,屏幕出现了奥克林卧底一行小字。
单独字幕解说着这个人罪孽深重,是怎么破坏三塔友谊的,死后将受到严重的诅咒。
老仟不知为什么,心悬在了嗓子眼儿,别人跟他讲接下来的计划,他听不见,双眼像粘在了屏幕上一样。
“老仟你怎么了?”
小屏幕再次切换,死者的照片,家乡,职业等等相关信息一一曝了出来,有人动了他一下,老仟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一般,整个人剧烈晃动了一下,要往后坠,幸好有朋友从背后搀住了他。
前面突然堵上一个人,手法迅速地托住了他手里的土壤。
男人贵族着装,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想把那捧诞生小芽的土壤接过来,“您没事吧?”
老仟浑身一抖,眼神空洞,但几乎是立刻把土壤夺了回来,颤颤巍巍地捧在怀里,胸膛跟着剧烈起伏——
那是——泰浦城……姓名……杉郎……
接住他的船夫看他状态不好,怕什么败露,第一时间挡在前面。
不用旁人介绍,光从这服饰就能看出来,这个人肯定就是掌握权势的贵族先生了。
船夫同样捧着一颗小芽,笑呵呵地说,“伯爵,我们是来呈神物的,您看一下。”
管事的贵族先生来了很多,他们散布在各个嫩芽面前,异常兴奋,眼神炽热,“哪来的?”
“不知道,就是……前几天一大早起来,有人突然间在水街外面看到了好多小石头!”
“过了一夜,相同的地方又留下了用铂纸记载的栽培方法,上面说这就是种子。”
“我们试了试,果然看到种子发芽了,大家都觉得,是后神显灵了!就第一时间拿来呈给先生们!”
伯爵,“第一时间,你们确定?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吗?其他塔籍人呢?”
“没有了,发芽就来了,挡得严严实实,没人盘查。”
“你们,为什么是你们?”一位贵族先生吃惊的点非常偏,他在想,为什么是这些在底层生存的劳作人,为什么不是日日夜夜敬神的他们?
“不要管这些!”为首的的伯爵眉飞色舞,裙边跟着动作兴奋地晃动,“快拿到神物栽培室!对了,栽培方法是什么?铂纸呢?”
眼看着一群银塔军要从这些船夫手里拿过土壤,船夫们忽然聚集起来,扭成一个集中的点,“伯爵,我们这算有功劳的吧。”
伯爵一顿,随即明白过来,“当然,良晋最讲究赏罚,我们将会好好犒劳你们!”
众人不动。
另一位伯爵说,“神物需要立刻研究和供奉,由你们来决定奖赏方式,怎么样?”
“先生,我们想成为栽培植物的作人,可以吗?”
“是的先生,后神把种子给我们,一定有他的用意对吧!可以允许我们成为银塔长久生活的作人吗?”
几位有身份但还不够格的伯爵互相对视,“对不起,这件事情不是我们……”
“当然可以!”老仟身边的伯爵首先发话,“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二十三层东区神物栽培室的作人!这些神物,二十三层都收下,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
这话一出,各层伯爵当场不淡定了,纷纷指责那人不老实,脚底抹油般开始收拢这些船夫。
不消片刻,这些人热热闹闹上了各位伯爵所管理的神物栽培室。
众人见证,良晋新的时代将要到来,随着这批作人的存在,花草树木将遍布银塔,那些没及时赶来领走作人的先生,会形成贵族间的两极分化,以后的商业往来,将使每一座宫殿成为巨大的销金窟……
分别时,所有船夫的眼神,在虚空中交织出阴冷的火星。
有人跑到老仟身边问他的状态,只见老仟咬着牙,张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老相被某种癫狂状态掩盖,他几乎激动得走不稳,笑着说,“我们的子孙,都将有很好的未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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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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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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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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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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