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怔,阴霾渐渐覆上他沉默的眼眸。
连槿的身子一晃,竟真是她出事了。
“她已经醒了。”祁珣毫无情绪的话语响起,将连槿的心从万丈深渊中救起,“父皇正亲自守在她榻前,你放心。”
连槿的注意力完全被前半句给吸引过去,丝毫没有察觉他后半句话语中的异样。
“太好了,她没事!”连槿捂着胸口,笑着舒了口气,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朝祁珣谢道:“谢殿下告之,奴婢……”
“你要怎样,”祁珣打断她千篇一律的说辞,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以身相许吗?”
连槿脸上的笑意一僵,忙垂首:“殿下受伤,奴婢这就去吩咐膳房注意忌口的膳食。奴婢、奴婢告退。”
果不其然,她又是丢盔弃甲地落荒而逃。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殿门之后,祁珣脸上的笑意瞬时收敛,“说。”
卫峥从房梁的暗影中一跃而下,单膝跪于祁珣面前,声音干硬沙哑,“那个舞姬是娼妓之女,六年前其母病亡,被卖入掖庭为奴。”
“娼妓?”祁珣的眼眸微微眯起,“可查得出她的生父?”
“当时,与此妓相好的恩客唯有一人。”卫峥停顿了片刻,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嗓音愈发沙哑,“独孤裕。”
祁珣的眼眸猛地睁开,闪出一片光亮,似笑非笑地喃喃道:“竟是他。”
纵是他的名字早已被抹去十余年,却无法令世人忘记他曾立下的赫赫战功。
“战神”之名,他当之无愧。
十六年前,大破契胡不日凯旋的他,却突然被大晟宿敌——大秦军队所偷袭,不仅被俘称臣,还将三十万北军以及大晟北境的攻防地图全部奉给大秦国君。
毫无疑问,这场仗大晟溃不成军,几近亡国。大晟因此而失去了近三分之一的国土,无数的金银绫罗,才换得喘息偷安的十余年。
天子对独孤裕的叛国行径大怒,诛其九族,一同被赐死的,还有他的胞妹——淑妃独孤云。
祁珣叹了声,半是惋惜末路的英雄,半是感慨无常的宿命。真不知,若是天子发现那舞姬竟是独孤裕的私生女,会做何感想。琇書網
冯袖曾告诉他,不能让天子见到连槿,因为她与淑妃独孤云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天子在见到那舞姬和连槿只有两三分相似的容貌时,尚且那般失态,若是真见到了连槿……
“卫峥。”祁珣冷冷出声,“看住她,绝对不许她出东宫一步。”
无需问,卫峥也知道这个“她”指何人,没有半丝犹豫地应道:“是。”
几日后,天子的谕旨传遍六宫,六宫哗然。
司乐司舞姬丁芷兰,救驾有功,被册封为才人,赐居“望云殿”。
“竟是从司乐司出了只凤凰,这下苏尚仪可该笑得合不拢嘴了。”
“唉,这册封的阵势,倒是要比当年沈昭容的还大呢!”
“司乐司里头人人都一副狐媚样,这勾人的功夫果然不一般。”
“沈昭容医女出身的,哪里会是这位的对手。你且看吧,这‘才人’的名头也待不了几日,很快就又得变了。”
当连槿听闻这个消息时,手中的青玉杯盏顿时坠地,脸色煞白,惊天霹雳。
芷兰被封为才人了!
她的脑中顿时浮现出,芷兰每每看见夏初时含羞带笑的脸,她那些难以明说的少女心思,她只为一人而跳的惊鸿一舞……
她撇下身边的一众宫婢,提起裙裾急急地朝宫门奔去。
连槿刚穿过一处甬道,就见一片黑云飘落她眼前,是卫峥。
她一愣不禁退了一步,但下一瞬却直直地望向他那双木然无声的眼,几近乞求道:“求您,求您让我去看看,我只需一个时辰。她是我一块长大的姐妹,求您……”
卫峥的眼眸微微动了动,但半响才生硬地吐出一句:“这是殿下的命令。”
连槿默然噤声,她知道暗卫的眼中只有主子一人,她根本无力令他们违背主子的命令。
她抬头看了卫峥一眼,无声地笑了,眉眼间的戚戚然令人不忍直视:“是我冒犯了,壮士见谅。”
卫峥没出声,素来空洞无物的目光里,竟有了些波动,“你……”
只见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眸微阖,身子向侧后方倾去,他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住,避免触地。
就在他的双手揽住她的腰际时,连槿垂在虚空的手猛地发力,狠狠砍向卫峥的后颈。
闷闷一记,卫峥应声倒地。
连槿挣扎着从他的臂弯下站起身,朝他万分歉然道:“对不住了,但我今日必得见到她,见谅!”
说着朝卫峥一揖,就赶紧返身朝宫门处赶去。
卫峥睁开眼,看着那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渐渐消失,荒芜许久的心底涌起苦涩一片。
她的姐妹?
那么,他呢?他又是她的什么人?她若知道了,是否也会这般奋不顾身地为他奔走?
他僵硬的嘴角抽了抽,淡色的眼眸中是难以名状的黯然。
望云殿,自从迎来新主子后,天子无尽的赏赐自不用说,还有各宫前来攀关系、瞧新奇、探虚实的各路人马,一时间门庭若市。
连槿虽说是东宫掌事,此时却是偷跑出来的,不能拿着东宫的名头拜见,正急得在殿外的院墙下徘徊。
“连槿?竟真是你!”似曾相识之声从身后传来,连槿循声回头,只见一身着金橘宫装的女官正一脸意外地盯着自己。
“薛掌籍!”连槿也是一愣,但瞬即就笑意吟吟地迎了上去,“如今,应称薛典籍了。”
素来不苟言笑的薛凝夜也抿唇露出一抹笑意,“你已是东宫掌事,按理我应称声‘大人’才是。”
连槿笑得依旧很是谦恭,却也丝毫不掩一宫掌事应有的威仪,“典籍见笑了,当初您对连槿的诸多照拂,连槿时刻铭记于心,眼下是断断不敢托大的。”
薛凝夜知道连槿是客套,也不与她费舌绕话,“你可也是来见丁才人的?”又看了看连槿空荡荡的身后,甚是疑惑:“怎的就你一人?”
连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薛凝夜身后浩浩荡荡的宫婢队伍,笑得很是舒然,“我是粗鄙惯了,处处有人跟着反而不适。”她抬眼朝殿内看了看,“薛典籍也知道的,我与才人旧时交好,此时也只是看望故人,人多了倒不便了。”
薛凝夜也不笨,听出了她言下之意,遂即出口:“我也是奉梁司籍的吩咐,来给才人送贺礼的,放下东西就走,不会打扰到你们姐妹叙旧。”
连槿笑着又挨近薛凝夜几分,甚是亲近:“典籍若不嫌我多余,就同我一块进去吧。”
一行人由宫人通禀进入殿内,却不见芷兰的人影。身旁的宫人歉然躬身,“主子身子未好,尚躺着修养,此时不宜见客,望二位见谅。”
薛凝夜倒无甚妨碍地摆摆手,她代表司籍司礼送到面子做足便也就够了。可连槿此行却是为了见芷兰而来,她卧病在床又如何相见?
“那我就不打搅才人静养了。”连槿趁着薛凝夜朝殿内的宫婢告辞时,偷偷溜出了厅堂,直直奔向之后的卧房。
幸而房门外并无宫婢伺候,她轻而易举地便推门而入,“芷兰,是我……”
她将将把门推开,撞入眼帘的竟是一双在半空踢蹬挣扎的腿。
“芷兰!”连槿失声惊呼,慌得赶紧上前紧紧抱住芷兰的双腿,将她从那狰狞的布绳上抱下。
“咳咳咳……”芷兰不住地一阵咳嗽,待看清是连槿时,泪水奔腾的江水倾泻而下,“小连……我还以为只能在黄泉下再见你了……”
连槿赶紧搭上芷兰的手腕,所幸脉象无碍,只是稍受惊吓。她赶紧一边将泣不成声的芷兰搀起坐于软榻上,一边将那条布绳用剪子剪断取下,又找来火捻子将它焚为灰烬,才稍稍安心下来。
“傻瓜,”连槿做完一切才紧紧搂住芷兰,轻声安慰,“宫人自戕是大罪,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
“小连,我也不想的。”芷兰抬起泪汪汪的眼看向连槿,“可是,可是,她们说,过几日就会,就会安排我去侍寝……我不要,我不要……”
美人哭泣,梨花带雨,尤其芷兰还在病中,一张惨白的小脸哭得极是惹人怜惜。
连槿抚了抚她的背心,用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语安慰着:“这都是命啊。我们做奴婢的,除了顺应天命,还能怎样呢?”
芷兰的哭声在连槿的细语安抚下,渐渐平复下来。
“夏初,”她如珍宝般地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定定抬眼看向连槿,“他,怎样了?”
连槿一心全在芷兰身上,难有功夫去管夏初,但看着她渴求的眼神,只好含糊应道:“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芷兰呆呆地点点头,想起那个儒雅的影子,眼中褪去的泪意又涌了出来,“怎么办,小连,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夏初哥哥了?”
连槿默然,无言以对。这是必然的,今后她便是天子的妃嫔,如何能再与一介乐师有纠缠。
一声尖利刺耳的嗓音,止住了芷兰的低泣,也打断了连槿的思绪,二人浑身皆是一震。
“陛下驾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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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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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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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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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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