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子下旨,邀请三品官员及其女眷一同入宫。这一夜,素来凄冷的禁宫格外喧哗。
连槿跟在沉禾身后,朝千秋殿行去。一路上,浓郁的脂粉香气和娇俏的莺啼燕语不断。尤其在靠近千秋殿时,更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热闹非凡。
连槿明知谢贵妃绝非好意相邀,却仍选择孤身随着沉禾离开东宫,前往生辰宴。只因她心底兀得升起一道执念,她隐隐知道是为了谁,却终究没有勇气去面对。
周围不是出身名门就是来自望族的少女们,明明是与自己一般的年纪,却有着云泥之别。她们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她则只能是俯首帖耳的奴婢。
那些个待字闺中平日里甚少出门的千金,此时难得能进宫一睹天家威仪,想着接下了将发生的事情,都在隐隐中含着羞涩的期待。
连槿知道她们所期待的,心中不禁既是紧张又是好奇。她冒着逾礼的风险,微微抬起头略略扫视了眼那些年轻的如花面容,或是富丽如牡丹,或是淡雅如清菊,被簇拥其中,确实有荡漾花海之感,美不胜收。
连槿蓦地自感卑微起来,自惭形秽地垂下头,黯然地神伤。
果然,这就是身为奴婢的她与主子们的距离么?
果然,当初她拒绝太子的侧妃之位是明智的,这样的自己站在他身旁只会徒然授人笑柄吧。
沉禾引着连槿穿过人头攒动的殿内花园,指着一座两层的楼阁,“娘娘就在阁中小憩,你先上去陪着。今夜风大,我去为娘娘取件披风。”说着,取下腰间的宫牌,递给她,“你拿着这枚腰牌,便没人敢拦你。”
连槿屈身谢过,道了声“有劳”,便拿着腰牌拾级而上。
守在楼梯口的兵卫见了她手中的腰牌,的确未加阻拦,直接便放了她上楼。
她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阶梯上,悄然无声。而她的心却莫名急促地跳了起来,仿佛等待着她的是一场未知的厄难。但此刻的她,已无法选择回头。
脚下的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被已她尽数走完,她心中的异样之感愈发浓烈。九九之数,只有天子才允许享用,谢如湄即便是贵至副后,若用此数也是僭越。大不敬之罪,当诛九族。
连槿怔怔地扶住一旁的栏杆,她已知晓不足百步外的回廊尽头处坐着何人,也隐隐猜到谢贵妃此举的意图所在。
既然谢贵妃能令那些卫兵放她进来,那么绝对不会再让她轻易出去。可若是她朝前迈步,那迎接她的便将是……
上天似乎不允许她再多想,回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直地朝楼梯口而来,朝她而来。
正在她惶然无措进退维谷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的将她拽入怀中,将她完全包裹在他的胸膛前。
“是我。”连槿听得那熟悉的温沉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僵硬凝固的身子顿时释然了下来,心中的惧怕畏然也随之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鼻头的酸涩和眼眶的湿润。
她仍不住地朝那能令人安心的依靠深入几分,想将自己片刻前所有的惊慌无助都融入那片温暖中。
“哎呦,太子殿下,您在这儿呢,可让老奴这一阵好找!”尖细的声音传来,那是天子身边寸步离不得的内监总管福海,“陛下说各大臣们家的闺阁女眷们都到齐了,让您去看看呢。”
“有劳您了,待我更衣后立刻就去。”祁珣将连槿掩在身后的阴影里,微微侧头看向福海,含笑回道,
“哎,殿下您方便着,老奴就先回了。”福海不曾瞧出丝毫异样,笑着躬身离开。
待那脚步声渐渐走远消失,祁珣才无声地松了口气,将紧紧护在怀中的人儿松开。
他本是想疾言厉色地训斥连槿一通,为何不听从他的吩咐安心留在东宫,而偏偏要来到这是非之地,还差点被人利用成为献媚的礼物。
可在看清她眼眸中尚未褪去的慌张,他的怒意早已烟消云散,反而觉得心口一阵刀绞般的疼痛,鬼使神差地竟令他想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意。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她,一向有着超出自身年龄的老练世故,令他几欲忘了,她再如何地冷静自持,也只不过是个二八少女,会害怕,会慌张,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他人的保护。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将微微颤抖的她轻轻搂入怀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跑了!”
面上是严厉的告诫,内里却带着莫名的心疼,
他方才只需晚那么一时半刻,她就将被福海撞见,然后便将被顺其自然地带至天子面前,只要天子看见了她那张惊似故人的脸,无论是生是死,都将再与他无关了。
他为自己心中涌出的无尽后怕而感到心惊,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成为自己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了,以致于只要想想即将失去她,胸口就像被剜了一块般,空落落地疼。
“奴婢不敢了。”胸口处传来犹带着哽咽的闷声应答,祁珣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小狗一样,有些笨拙地触了触她瘦削的肩头,低声道:“好了,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连槿点头,缓缓从他胸前移开,却发现他的衣襟已被她方才的惊慌濡湿了一片,惨不忍睹。
她万分歉然地抬眼看向他,却见他只是无奈地笑了声,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看来还真得更衣了。”
祁珣将她罩在自己的衣袍下,拾级而下,守在出口的兵卫远远地见是太子,皆恭敬地低下头,丝毫不曾留意其他的异样。
待出了天子所在的高楼,祁珣带着连槿穿行于楼宇的暗影下,借着攒动的人影为掩护,来至一处隐蔽且无人的墙角乌檐下。
一道黑影无声地落于二人身前,是卫峥。
祁珣松开彼此一直紧紧握着的手,声音又恢复了从前不上心的淡然,“带她回去。”
“是。”卫峥领命。
眼下,有了卫峥在,她应再无危险。祁珣本欲直接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却又回首,抬眼看向一直定定望着自己的连槿,唇角弯起一个异常温暖的弧度,媲美日月的灿然笑容,足以照亮整个漆黑的夜空。
“等我回来。”
待祁珣走远多时,连槿尚未从他那个明媚得不可方物的笑容中回过神来。
他方才,是真的笑了。
不同于以往令人不寒而栗的嘲笑冷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温暖而惑人心神。
连槿只觉得脸颊上盛满灼热,不用看也知道,此时定是绯红一片。幸好此时此地,光线晦暗,应是没人看见自己的这副花痴窘态的。wWW.ΧìǔΜЬ.CǒΜ
她略略定了定神,才猛然意识到她身边还站着个不爱出声的卫峥。
她略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垂下头掩饰着脸上的绯红,低声道:“今次,又要劳烦壮士了。”
卫峥木然的眼眸抬起,掠了眼即使掩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见的红耳朵,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抿起,干涩地应了声。
如以往一样,卫峥将她负于背上,飞身跃起,踏上乌檐,乘风而行,如履平地。
连槿此时心中一扫之前莫名的烦闷,取而代之的,满满溢出的欢喜,无法言语。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高兴,只觉得心口那块一直压着的大石被人挪开,至于那个人是谁,她却不敢去想。
卫峥背着她飞跃过方才惊心一刻的楼阁,正好可以将宴席中央的歌舞一览无余。
连槿定睛地朝那群霓裳舞女中望去,期盼着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突然,本聚集在一起的舞女们如花苞般绽放,那层层掩映的花瓣下,夺目的亮色一跃而起,翩跹起舞。那迷人的舞姿,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再加上她绝丽的容颜,更是令人不舍移开目光。
连槿差点惊得出声,那个惹人注目的舞者,正是芷兰!
祁珣换下被连槿污损的外衣,心情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步履异常轻快地登上那座高阁,来至天子身旁伺候。即便是看到祁珩那张鄙夷的脸时,也觉得要比平时顺眼了许多。
天子也感受到了来自祁珣身上的愉悦,不免笑着和蔼询问:“看见中意的姑娘了?”
侍立一旁的福海也极有眼色的帮腔道:“殿下笑得嘴都快合不拢,定是寻到意中人了。老奴恭喜陛下,恭喜殿下!”
祁珣有些无措地抬手摸了摸嘴角,暗暗骂了福海一句,哪里合不拢了,明明闭得好好的!
但脸上他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悦,只能躬身笑着摇头,“儿臣是见父皇如此开怀,故而心也跟着愉悦起来。”
祁珩嗤笑了一声,“马屁!”
不等天子继续追问,只听得楼下传来雷鸣般的喝彩声,引得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向台上的歌舞。
当祁珣看到那个引得众人叫好不迭的舞女的那张脸时,心头一颤,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天子。
只见天子的脸色也是猛地一变,眼眸中光影变幻,扶着座椅的手竟微微抖动起来。
“父皇!”
“陛下!”
“皇伯父!”
天子的异样惊得令侍立一旁的众人急急出声问询。
天子却只是闭上眼,朝身旁挥了挥手,示意没事。良久,他才慢慢睁开眼,深思难测的目光紧紧地锁住那个舞女的脸,语气难辨喜怒:“福海,将她带上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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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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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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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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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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