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红蕖笑意浅浅,虚虚抬了抬手,身旁的宫女便上前将连槿搀起。
“我只是奉娘娘旨意而来,并无他意,你不必谢我。”目光虽淡,但却将连槿衣袖边角的血渍和略有寒颤的肩膀收入眼底。
尹红蕖看了眼最近的宫婢,那个宫婢立即会意地上前,将手中拿着的棉氅衣给连槿披上。
连槿有些受宠若惊:“大人,这……”
“你且穿着吧,免得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尹红蕖又掠了眼连槿藏于衣袖下的双手,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语气随和,却不容置疑:“走吧。”
连槿知道无法推辞,压下喉咙中的哽咽,颤声应道:“是。”
险险又逃过一劫,此刻仍心有余悸。
连槿垂下头,略略动了动手指,钻心的剧痛传来,令她眉头一皱,倒吸了口凉气。
手上的疼痛尚未褪去,而脑中思绪更是混沌不堪。
为什么深居简出的皇后竟会突然召见自己,且时间不偏不倚,恰恰救下了她的小命?
即便是皇后召见,也无需派六尚之首的尹尚宫来宣旨,难道真如传闻那样,皇后常年独居,身边只留有尹尚宫一人?
自己的确是托锦瑟向素妗求救,本以为素妗位卑无法阻止,不曾想竟出现个位高权重的尹尚宫。
难不成,这都是素妗安排的?素妗,是皇后娘娘的人?
连槿被自己的推测给惊得心尖一颤。若真是这样,自己岂不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高皇后若真如传闻中那般不问世事,又如何会在东宫安排自己的人?或许所谓的礼佛静修,都是遮掩真实目的的幌子。
而真实的目的……
连槿亟亟地掐断了自己的思绪,不敢再想下去。
多思多错,多说多过。
这是她要离开勤文院进入禁宫司籍司当差时,章岘叮嘱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心思自小就比同龄人多,幼时还有姐姐们的庇护和开解。但自从六年前掖庭爆发的那场大病疫,姐姐们都逝去后,孤苦伶仃的她,便只能将所思所想埋在心里,整日与书卷为伍。
但她慢慢发现,读得书越多,那些被隐藏在表面下的东西也越多,多到她寸步难行,如履薄冰。
是章岘教她,如何对那些是非置身事外,如何对那些肮脏视若不见,如何学会在深宫中当一个哑巴和聋子。
但可惜,她不是个好学生,耳濡目染了数年,仍是做不到章岘那般遗世独立的姿态。
师父也是对她失望至极,才会在最后将那几个字,当做临别赠言送给她吧。
连槿苦苦地抽动嘴角,喉咙传来干涩的疼痛,一阵一阵,扯着她的神经。说起来,自己一直都是师父最得意也是最头痛的学生。若是师父知道了她现下的处境,估计定会摇头长叹一声“孺子难教”。
连槿抑制住心中极度的不安和忐忑,神情木然地垂着头,避开不必要的遇见,跟在尹红蕖的身后走着。也不知过了几时,才听得耳畔一声“到了”。
连槿脚步顿住,抬起的目光越过尹红蕖瘦削的肩头望去,落入眼中的便是居住着六宫之主的未央殿,象征着母仪天下的无上权势。
连槿在禁宫的半年内,并不曾来过未央殿。曾以为,长年被冷落的皇后所居之地,即便不是荒芜破败,也应是枯叶尘土覆地。却没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这样一座瑰丽恢弘的殿宇。不仅丹陛上一尘不染,连那檐下廊柱上镶嵌着的大颗夜明珠,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璀璨而夺目的光线。
尹红蕖似乎早已料到连槿会是这般愕然的神情,静静地候了几息的时间,待连槿意识到急急收回自己失仪后,才重新抬步上阶。
她们并未从正殿殿门直接进入,而是绕至宫殿的南侧,穿行而过三条曲折的抄手回廊,才止步于一扇朱红烫漆的雕花殿门前。
几个宫婢上前,却并非通报而是躬身将殿门缓缓推开。
随着“吱呀”一声,殿门渐渐开启,连槿的心也随之提起,不敢抬头直视,只能屏息凝视地盯着脚下的红毡毯。
“进去吧,贵人正等着。”尹红渠的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地传入连槿耳中,隐隐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迫着她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入未知。
氤氲的烟丝略带热气,随着连槿上前的步子,愈来愈清晰的弥漫在她的鼻端。香味很淡,并不像一般宫室中熏烧地那般浓郁,反而带着几分缥缈几分超脱的气息。xiumb.com
殿内的光线尚可,足以令她眼角的余光将周围的陈设大略一扫。
连槿在红毡毯上徐徐行过几步,低垂的视线内出现一座赭黑嵌螺钿山水背屏,金錾黑漆平头案前,伫立着一抹玄色的颀长身影。
融于阳光下的玄色是这般刺眼,宛如一柄寒光熠熠的尖刀,直直地刺入连槿猝不及防的心脏。
“奴婢拜见殿下!”
连槿惊得慌忙跪下,礼仪全无,脑中只剩下混乱不堪的紊乱。
尹尚宫不是说皇后在殿内等她么?
眼下太子会出现在皇后居住的未央殿?
为何每次遇见太子,都是这般莫名的突然?
许是只有须臾,但在连槿的意识中,却像是过了沧海桑田。若不是伏地的手指不断地传来钻心的剧痛,她定会以为这只不过是个的梦魇,荒诞且无稽。
“起来。”
如那晚一样,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萦绕于她的耳畔,难辨喜怒。
“是。”
连槿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缓缓站起,慢慢仰起脸看向那个原本远不可及此时却近在眼前的玄色身影。
其实在收到章岘那张写有“高处胜寒”的字条时,便已预想过甚至谋划过无数次重遇太子的情形,也预先想好无数种应对的方式,却唯独没有眼前这样的。
案前负手而立的玄衣男子转过身,阳光仿佛在那一刹那就散了,明光灿影,映出那俊美出挑的侧脸,幽邃黑眸,单薄双唇,唇畔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贵胄天成。
连槿有一瞬的松怔,待反应过来时,亟亟地垂下头,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皇后娘娘召见奴婢,奴婢奉旨前来,无意冲撞殿下,望殿下恕罪。”
祁珣抬眸掠了眼跟前神情还算镇静的连槿,唇角微微勾起,“母后在内堂虔心礼佛,可挪不出精力来见你这等无名婢子。”
连槿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让尹红蕖来寻自己的,不是皇后,而是眼前的太子?
若真是太子要见她,何必避出东宫,舍近求远地绕到未央殿?
避?难不成太子是用皇后为幌子,以此来避开某些人的耳目?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连槿的脑海渐渐显出雏形,虽不是十拿九稳,但眼下与太子独处的绝佳机会若是错过,她日后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连槿上前半步,躬身轻轻吐字:“奴婢谨聆殿下吩咐。”
祁珣打量着她进退得宜的举止,唇角的笑意渐深,“果然是松石先生教出的徒弟,没有让孤失望。”
“松石”是章岘在前朝时的雅号,曾与“墨梅学士”方敬亭合称“文坛双璧”。但自从二十余年前因触怒天子,被赐宫刑后,他的举世盛名便随着避居掖庭,而被人们渐渐遗忘,杳然不闻了。
听得这个称谓从祁珣口中道出,连槿的脑子嗡然一声。
他作为当朝太子,对戴罪之身的章岘这般敬称,难道不是有失妥当吗?
他到底是无意之失,还是试探之举?
连槿依旧躬身恭敬回道:“恩师师承檀山仙人,自是博学多能。但奴婢愚钝,所学不过皮毛,殿下谬赞了。”
檀山仙人指的是贺兰家前任家主贺兰徵,他为助先帝登上九五之位出力甚多,而被先帝御封为国师,享尽尊荣。
用贺兰徵的御赐名号为章岘的罪臣身份做遮掩,是连槿此时所能想到的最佳之方,但却不知是否合太子的心意?
殿内的刻漏声,滴答滴答,一声一声似乎都砸在连槿的心上,惴惴不安,却不能表露出分毫,只能屏息等待着太子的回应。
祁珣看着连槿低垂着双眸的脸庞,不施粉黛的苍白,却没有丝毫怯懦,隐隐倒有几分迎霜傲雪的风骨。
他陡然想起她那锋刃毕现的字体,隽秀中透着的铮铮铁骨,的确不像是那种文弱懦小的女子。
“的确是玲珑心思。”祁珣嘴角含笑地悄然上前几步,她似乎没有料到他会靠得这么近,身形微微地颤了颤,却并未退后,依旧躬身垂首地笔直站着,面容淡然无波。
他在仅隔她寸尺的面前停下,注视着她长似蝶翼的眼睫在苍白胜雪的脸颊上投下的那片暗影,薄唇弯起一个暧昧的弧度,倾身又靠近了她些许,声音轻得仿佛梦呓:“那你猜猜,孤的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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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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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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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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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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