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婶儿笑眯眯,圆脸盘子特别亲切:“有有有,专门给你留的,还拿3个吧?孙老爷子今儿喝不喝豆浆?”
罩铭点点头:“喝,要两袋。”
“好嘞。”
杨婶儿拽了个塑料袋,反戴在手上,掀开笼屉,一巴掌搂出三个包子。
“谢谢。”
罩铭接过豆浆和包子分开装好的袋子,拿出个包子叼在嘴上,剩下的绑好袋口挂车把上,刚要走,自行车被一辆从他身边挤过的三轮车上猛带了一下,他捏紧了刹车才稳住要摔个狗吃屎的去势。
穿绿色背心的大伯扭过头,被汗水洇得闪闪发光的古铜色脸上咧出一溜儿白牙,“对不住啊年轻仔!没事儿吧?”
罩铭咬着包子摇了摇头,单手稳住车头,一蹬脚,从他身后绕过去。
今天下班晚,菜场都收得差不多了,罩铭转了一圈,没什么可挑的,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小镇盛产土豆,菜市场里的土豆永远是卖不完而且最便宜的,罩铭买了一大袋,塞进布包里。
卖肉的收摊了,今晚没肉吃。m.xiumb.com
他滑着车慢慢溜,在一摊人不要了的菜里捡起一颗比较完整的卷心菜,拍拍灰,看了没坏,他把车定在原地,扒掉外面两层脏菜叶,一块儿放进布包里。
小是小了点,还是可以炒一顿的。
罩铭抖抖满当当的布包,小心挪到背后背好,一路通畅骑到一栋年代久远的居民楼下。
“回了!”孙大爷在四楼探出半个身子,中气很足,“豆浆帮我带了吧!”
罩铭摁了两下车铃示意带了,腿一扫从车上下来,熟练地把自行车架上肩头,扛上四楼。
孙大爷站家门口侯着,罩铭一上来就往人包里瞅,望见鼓出一角的土疙瘩,他登时蒲扇都摇得不欢了,“又吃土豆。”
“又不是您吃......”罩铭扛着自行车,汗跟水似的流,他抬胳膊蹭了蹭眼睛,回头道:“您要吃啊?”
孙大爷相当利索,步子一划蹲了个马步避开车轮子,又嫌弃又果断:“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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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菜场边儿上,城平路,呐——”门卫杨大爷指着桥,“过完桥再有个两里地就差不多了。”
“谢谢了。”邱霖书方向盘一打,下桥就懵了。
桥下四通八达,路有五六条,岔路口七扭八拐,没有任何路标。
“siri,”邱霖书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城平路,导航。”
“目的地城平路已规划路线完毕,开始导航。”
siri的回答坚定而专业,很难想象它是一只对小镇完全不熟的siri。
小镇地处偏僻,到处修路,修到后面没钱修了,就停在那里没人管,路名倒是现成的,就是没修完,过不去。
邱霖书被siri坑了一把,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要是再晚点儿,镇子上居民们都不在屋外头扎堆唠嗑了,问都没地儿问去。
小镇远离城市,夜晚星空晴朗,轻风微凉。
邱霖书转了半天没找到停车线,才后知后觉道好像是没有,只得把车摆正了停在路边,就着一路要亮不亮的路灯找到了杨大爷口中的自建四层小楼。
晚上了,楼道的老式铁门落了锁,邱霖书敲响一楼一家住户的门,这家里明明亮着灯,但敲了五六遍楞是没人应,他耐着性子继续敲。
他预备敲不知道第几回的时候突然“轰”地一声,他背后的对门竟然开了。
生硬的白炽灯把他的影子重重一沉,落在眼前这扇漆绿色的铁门上,而后,一道袖管诡异的影子强势笼罩下来,黑不隆咚。
“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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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世界杯不行。”孙大爷穿着清凉宽松的沙滩裤和背心,盘腿坐在小沙发上,盯着电视挖了一大勺西瓜。
穿着同款沙滩裤和背心的罩铭同样盘腿坐在沙发上,把一勺西瓜送进嘴里,“嗯。”
“换台换台,”孙大爷抱着半边西瓜左右找,“遥控呢?”
罩铭从沙发缝儿里抠出遥控器。
“我换了啊。”孙大爷说。
“嗯。”
孙大爷肩负着给各大卫视增加被世界杯影响掉的收视率的重任,平均五分钟换一个台,雨露均沾。
两个人一会儿看综艺哈哈大笑,一会儿看宫斗莫名其妙,电视机里彩色的光影在窄小的客厅里流转,风扇摇头晃脑,勤勤恳恳送着风。
稀里糊涂看了半天,孙大爷忽然一拍脑门,西瓜一撂直往家里跑:“我锅里炖着玉米呢!”
他风风火火把门一摔,地上飘飘悠悠落了层灰。
罩铭盯了有两秒钟,确定门暂时不会塌后淡定地接着吃起西瓜。
风扇和灯突然一起挂了。
罩铭吃西瓜的动作四平八稳,电视里的娘娘们也没停止相互陷害的脚步。
不是停电,是电插板又接触不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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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谁?”
邱霖书转身看到一个敷着绿泥面膜的大婶,吓得心脏停了一跳。
“找谁啊?”大婶穿着水袖X宝爆款睡衣,不耐烦道:“问你三遍了,哑巴啊?”
“......你好,”邱霖书回过神来,“请问罩铭是住——”
“四楼。”大婶甩上门。
邱霖书独自在门口楞了两秒,倏然笑得眼泪都逼出来了,莫名其妙的,像个神经病。
他捻了捻眼角,勾着唇角抬头看向四楼,有两家阳台,天空一闪一闪的,缀满了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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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电风扇不转了,罩铭也不觉得热,开着窗呢,四面环山的镇子,夜里的风从山林深处吹来,带着凉爽的寒气。
孙大爷也不觉得热,继续他的换台重任,等一锅玉米让两人啃完,他终于困了。
“不行了,”孙大爷扇着扇子站起来,“我再年轻个十来岁,多出来那玉米绝不让你。”
罩铭拿着最后一个玉米倚着门框,对此不予置评,“晚安。”
孙大爷呼呼扇着扇子喷出个哼,头也不回的到对门去,“明早记得过来陪我老头子吃饭。”
“嗯,”罩铭说,“锁好门。”
孙大爷哼哼着知道了,罩铭听到上锁的动静才回屋。
家里黑漆漆的,都要睡了,罩铭不想弄。
他啃着孙大爷不情不愿割让的最后一个玉米几步穿越客厅,踩着人字拖进到房间,打开阳台的门。
四楼就是顶楼,背后挨着山,站在阳台上不关窗,风大点没个一百来斤肉镇着能给吹下楼去。
通了一会儿风,室内温度又降了降,罩铭关好门,仔细插上插销,去厨房垃圾桶里扔了玉米核,洗干净手,终于没什么事了,他全身松懈下来,慢腾腾挪到床边的小书桌前。
他拧开台灯,在椅子上瘫了一会儿,懒懒地伸出手,在桌上的简易书架里扒拉出本的蓝色日记本。
把凳子拉近了些,罩铭垫着下巴,垂眼在天空蓝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写到:
他不在的第2574天……中午食堂高仿麻婆豆腐,难吃。
写完这句,罩铭趴桌上不动了,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眨着。风从阳台吹进来,堪比牛津词典厚的砖头本子一页页飞快翻动,第2573天……第2051天……
砖头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停了下来,罩铭抽抽鼻子,闻到笔墨沉沉的香气。
他很困了,正要到床上去,桌子上充电的手机忽然嗡嗡响了起来。
迷糊着睡眼摸过来一看,是杨厂长。
“喂?”
“小罩哇,哈哈,这么晚没打扰你休息吧?”
“……”罩铭不知道说什么好,“您有什么事儿?”
“哈哈,今儿那外商代表找你去了,别怪叔烦啊,叔就问一嘴,你见着了吗?我给他打电话他一直没接,我们镇子的路乱糟糟的多少年了,外乡人我实在不放心……”
罩铭本来就困,被厂长一通电话弄得更是云里雾里,偏这时候门外赶趟儿似的响起阵叩门声儿。
估摸着是孙大爷落什么东西了,罩铭穿好拖鞋去开门。
敲门的人不急不燥,三响一停。
杨厂长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外商代表啊,嘿,你不认识?不对啊,说是你同学来着,要不你出去找找?我发动其他人一块儿找去……”
杨厂长扯了半天没找着重点,罩铭忍不住打断他:“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罩铭打开门,和门外隔着几步的人乍然上眼,猛地晃了晃神,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只听耳边杨厂长把这人名字念了出来:“邱霖书——对,他叫邱霖书!一听就是个文化人……”
门外的文化人有着一张斯文俊雅的脸,好看的眼睛含着笑意,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肘处,领口有汗湿的痕迹。
罩铭眼眶微微睁大,手机从耳畔滑了下来——
邱霖书一把捞住了,杨厂长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安卓机的大音量在静谧的楼道里盖都盖不住。
“他说是你高中同学,怎么样小罩?有印象没有?要不我发动其他人陪你一块儿找……”
“不用了。”邱霖书对着手机说,“我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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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开了,罩铭掀开锅盖,把洗好的青菜下到锅里,水咕咚咕咚滚着面和青菜,很热闹。
“拿这个装?”邱霖书蹲在大开的碗柜前,举起一个不锈钢大碗给罩铭看。
这房子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格局小,厨房更是逼仄,两个一米八来高的男人一块儿杵里头特别挤。罩铭一扭头,不锈钢碗正怼着他屁股,他低头看了眼,点头。
邱霖书站起身,后脑勺磕到洗手池的边,罩铭忙搁了筷子道:“你没事吧?我来就好,你出去等我?”
“没事。”后面半句邱霖书当没听见,打开水龙头快速把碗冲了遍。
罩铭拧了拧眉心,但不再固执,因为面要出锅了,耽误不起。
邱霖书没吃晚饭,捧着碗青菜面在没有灯的小客厅吃得香,罩铭则在房间里鼓捣电插板。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罩铭拧开螺丝帽,哐哐照桌子砸了两下,生锈的螺丝帽掉下来,灯闪了一下又灭掉。
邱霖书听到动静,端着面两步就到了房间门口。
罩铭就着台灯抬头看了邱霖书一眼,“怎么了?”
小台灯柔和的光罩着他的脸,青年眉眼干净,一脸认真。邱霖书眼神暗了暗,把碗放一边凳子上,抽起点裤腿在罩铭旁边蹲下,“我帮你。”
罩铭扭脸看他,邱霖书垂着眼睛,就着罩铭的姿势包住他的手,专注的看了眼线路板,手下灵巧一动,镊子准确的把两根线并在一起,整个屋子都亮了。
“好了。”邱霖书笑了笑,转过脸,两个人鼻尖相触,罩铭睫毛颤了颤。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看清楚邱霖书的脸。
也是这八年来的第一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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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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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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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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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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