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居的无名山头离龙鸣山有一段距离,却也并不很远,不用赶得多快,来回一天足矣。
途中,又寻了乡里的溪涧,把筒口浅浅地没入水面,只刮走最上层马虎算得上清澈的溪泉,想要以水代酒。
……回想秦娘还活着的时候,总抱怨酒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想来她应该不会嫌弃才是……
这一路行得还算通畅,越往龙鸣山走,就越是看不到人烟。夜影心道,如此倒也正好,没有人烟的死寂之地最是无趣,魔物出没的可能性也会骤减。
夜影此行并不想多事,之所以提前一天出发,就是怕万一途中碰上意外,他可以腾出应对的时间。
午后晚时。
就在到达龙鸣山脚时,一整日水米未进的夜影在看到从一眼望不尽的高处、顺着发黑的石缝留下的细细的涓流,没多犹豫,便用手接来喝了。
早已不是昔日的那般甘甜,只是看样子,过不了几年,怕是连这么点涓流都会慢慢干涸吧。
……已然不仅是物是人非的苍凉,对整个栾洲来说,彼时的那场天罚,带来的,更是翻天覆地的灾难。
双手将掌心拢成碗状,一捧接一捧地将那不知是否能喝的涓流喝了下去。
喝得差不多了,甩去满手的湿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发出了满足的一声浅叹。
夜影抬眸望去。
……四百多年了,栾洲的一切都在改变,却唯独这一处,仍是一片焦黑。
就好像时间被定格了一般,再也不曾改变……
而那昔日的青葱翠意,斑驳树影,流水轻潺,也已然不会再返。
“嘭——”
目光微顿,夜影摆头望去。
——空荡的山脚下,一片荒凉,什么都没有。
……许是自己听错了吧。
“嗵——!”
夜影皱了皱眉。
这声音听起来闷沉,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是……一大块肉块重重拍在砧板上的声音……
但放眼看去,空旷一片,显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切肉的好地方。
所以唯一的可能……
斟酌了片刻,心道秦娘的祭日在明天,今晚本就打算住在这,时间也还多,而且这声音跟他离得这般近,索性先去探探情况,也好有个准备。
决定下来,夜影便抬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循了过去。
没多久,站在一面陡峭的崖下,四处环望,却并未发现任何类似血迹的痕迹。
方才的那种闷响,间隔时间毫无规律,且就在他走近前又砸了几声,夜影心里有了底。
往远了听,像是肉拍砧板,往近了,他便几乎能断定那是什么了。
——那是身体从高处摔落下来的声音!
可看了一圈,周遭又没有血迹。
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夜影抬目望去——
只见低矮的山腰上,一根长绳随风摆荡,一头绕在山边凸出一角的石棱子上,另一头,则绑着一个人,浑身是血,还来不及滴下,便在凛寒的冷风中凝固了。
而那毫无规律的闷响,便是那人顺着大风左右晃荡,撞击在山壁上的声音!
拜天罚所赐,整个龙鸣山被劈得面目全非,但这并不妨碍夜影对此地仍是熟门熟路。观察了片刻,确认周遭没有异动后,这才提步上山,抄了近路,又一番观察,这才上前抓了绳子,把人一点一点拉了上来。
绳上吊着的是一个年迈的老者,救上来时,早已气绝多时了。
夜影叹了口气,往后一坐,望着面前已经开始发僵的尸体,不由地出神。
直到天色渐暗,他才将尸体安置在就近的一棵枯树旁,寻了些石头埋了。
没有再在附近多做停留,夜影将老者的尸体埋好,便换了一个离那尸体不近不远的落脚点,既方便观察,又能规避潜在的风险。
……他直觉,这附近,一定有魔物。
若是看见挂在上面的人不见了,定会上来寻找一番。
所以,不难猜想,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叟并不仅仅是它们的玩物,更是它们的诱饵。
夜影不想多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许是变得脆弱了,看遍了魔物手下的陈尸,尝惯了身体四分五裂的痛楚,原以为会变得麻木,可大概是物极必反,有些东西,倒映在眼中,竟也逐渐让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些什么……
直到夜幕拉下前,借着不亮的昏光,一道硕大的黑影悄然而至。
黑影在那堆石堆旁停下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石堆被大掌横向拍开,在一阵四下飞迸的滚石声中,抓出了石堆下的那具冷尸,高高举起,像极了一条行走的蟒蛇,撑开了大口,将那整具身子送入了口中。
之所以说像蛇,是因为连咀嚼都没有,夜影在不远处屏息看着,看着那老者的身子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滑入了那张血盆大口中……
最后,在一声巨大的吞咽后,那道黑影张了张嘴,肚皮一阵蠕动,顶出了一声低沉的饱嗝。
不出所料,饱腹后,那道硕大的黑影便开始以石堆为中心,四处游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夜影匿于一处矮坡之后,缓缓挪身,将身子压低。
……果然。
那道黑影身形硕大,但出奇的是走起路来竟没有半点动静,显然没有多好的耐心,草草寻了一番后,便作罢离去了。
紧抿的唇稍稍松了松,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走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离开,却在回过头的下一刻,陡然顿住了——
本该消失不见的庞然黑影,不知从何时开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夜影怔大了双眼。
这只魔物看着温吞,可实则却是将那压迫的气势全都敛在了一定的范围内,以至于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肩臂便被那粗糙的厚掌一把握住了!
原以为自己的下场会和那老者一样,可就在他正要想方挣扎摆脱时,那魔物刚撑开的大口却忽然一顿,又合上了。
和外表差不多的慢吞,缓慢到连声音和每一个字句都拉得无比的漫长,魔物张开嘴,顿时一阵黏腻的热气扑面而来。
“你……也是……同……类……”ωωω.χΙυΜЬ.Cǒm
夜影微愣,心下虽觉疑惑,却也不显于面上,只道这大块头刚吞了具尸体,保不齐是嗅觉出了什么岔子……
且这魔物看着反应颇慢,夜影微蹙着眉,认真想想,对于刚刚一言倒也不需要刻意地回答什么,便很快冷静了下来,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索性就这么维持着一言不发的现状。
直到那只粗糙的大掌将他放下,然后松开。
落地后,夜影也不急着跑,反而坦然了许多,抬眸望向面前的这只魔物。
天色方暗,昏暗的暮光下,远看只有朦胧一团的轮廓,在近看时,便清晰了不少——
仿佛一只巨大的软体动物,有四肢,有五官,可安在这样一团柔软而肥胖的身躯上,睹之,却不得不让人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和畏惧。
就冲这霸占了整个身体约□□成的软弹的肥肉,毫不夸张地说,若是夏天见了,十个人里怕是有九个都要觉得反胃。
但还是得看是谁。
夜影抬手,不紧不慢拍去了衣袖上的脏尘,余光顺着手上的动作,不时晃过魔物收回去的大掌。
令人惊异的是,那只巨大的手掌在收回去后,就像是缩水了一般,以至于连五指都像是有些粘连了,就那样人畜无害地垂搭在身体的两侧。
“今……晚……有……集会,别……掉……队了……”
不得不说,这只魔物的语速成功刷新了夜影对于慢的认知。
夜影也没说好还是不好,那魔物说完,便掉过头,无声地往前去了。
看着完全擦黑的天色,夜影低下头,却也没耽搁片刻,便迈步跟上了。
……他直觉,即便他悄悄掉头离开,那魔物也会像刚刚那样,在下一刻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
……确实是有些渗人了。
跟着前面一步一晃动的魔物走了一条最远的路,下了山去。
夜影不知道对方所说的集会地点在何处,却也不打算冒险开口,而是在心里默默分析起来。
此处是龙鸣山,周边之况,他再熟悉不过,若论集会,附近最可能有人烟的地方便是距此地不远的西坡子镇。
可据他的经验,魔物极少会把集会开在人类的村庄里,即便那村庄已经荒废。于魔物来说,与其说是不想,倒不如说是不屑。
它们中,大多都嫌人类的村庄太过肮脏,故而有时一个不爽,心血来潮,狠劲上来,便要夷平一庄。
所以,很大的可能性,不会在西坡子镇。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龙鸣山和西坡子镇之间的那片树林了。
两炷香后。
当夜影站在林中,看着随意别插在树杈上的一根根火把,借着纷乱的火光,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不远处的前面是一排差不多粗的大树,单看树根周围散乱着新旧混杂的土,便知这些树八成是从别处拔了,扛过来,直接捅进土里,这才留下了这么多遭乱的痕迹。
大树一排,共12棵,共……12人。
漆黑的绷带下,薄唇微微一颤。
震惊之下,一声低唤竟无法抑制,就这么颤抖着脱口而出——
“……秦……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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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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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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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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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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